时间: 2011年夏末(逃亡);2012年夏(流浪至沙城);
地点: 闽省边界山林 → 某乡镇派出所 → 流浪途中 → 湘省沙城建材市场
……
2011年夏末,闽省边界,层峦叠嶂的茂密山林。
9岁的吕奕凡,仿佛一头被无数猎犬围追的幼豹,在山林间进行着最后的亡命奔逃。他的体力早已严重透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火辣辣的痛感从喉咙蔓延到胸腔。双腿如同灌满了铅,仅凭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和对身后恶魔的恐惧强行驱动。从南城黑煤窑至此,穿越崎岖山脉,直线距离已远超马拉松,更何况是在如此复杂险恶的地形中迂回穿梭。
他利用一切可用的遮蔽物:粗壮的树后、深陷的土坑、茂密的灌木丛。他像“伏地魔”般紧贴地面匍匐,听着追兵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呼喝从头顶、身边掠过,惊险得能闻到他们身上传来的汗臭和烟味。一次,他险些与一个搜索的打手迎面撞上,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缩身滚入一个被落叶覆盖的浅沟,屏住呼吸,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骂骂咧咧地远去,才敢小心探出头,额角已布满冷汗。
(吕奕凡内心独白:不能停……停下就会被抓回去……打死……或者……再也见不到云凡……)
求生的本能和对弟弟的执念,榨取着他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终于,在视野开始模糊、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他冲出了令人窒息的绿色屏障。眼前是一条略显荒凉的乡镇公路,而公路对面,一栋挂着鲜明国徽、白墙蓝字的建筑——“xx镇派出所”——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撞入他几乎绝望的眼帘。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他疲惫不堪的身体。他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路面,身体重重摔在派出所门口冰凉的水泥台阶上,扬起的尘土沾染了他汗湿、污浊的脸颊。
远处林边,梅姨的打手和老余派来的人马追至,恰好看到这令他们心惊肉跳的一幕。几人脸色骤变,脚步生生钉在原地。
(打手内心独白:操!真让这崽子跑到这儿了!)
(老余手下内心独白:坏了!进去就完了!快撤!)
他们交换着惊怒而惶恐的眼神,不敢再向前一步,如同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迅速缩回了幽暗的林影之中,仓皇撤离。
……
派出所内,值班的老民警发现了门口奄奄一息的吕奕凡。他被扶进室内,喂了温水,粗糙的毛巾擦拭去部分污垢,露出了那双过于明亮却充满惊惧的眼睛。
“孩子,别怕,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怎么弄成这样的?”老民警语气尽量温和。
然而,吕奕凡只是紧紧抿着干裂起皮的嘴唇,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警察的制服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勾起了梅姨、老余等人长期灌输的恐吓——“警察和我们有来往”、“把你交给警察,下场更惨”!他无法分辨真假,巨大的恐惧让他选择了沉默。
(吕奕凡内心独白:不能说……他们是一伙的……说出来就会被送回去……)
民警见他伤势不轻,形态狼狈,推测可能遭遇不测,便根据他之前逃跑时模糊指认的方向,决定出警探查。“小朋友,你带我们去找那个地方,好不好?我们帮你。”民警试图安抚。
这句话在吕奕凡听来,无异于最后的审判!带路?回去?果然是要把他送回那个地狱!
(吕奕凡内心独白:看!他们还是要送我回去!和那些人说的一样!)
极度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在一个民警转身倒水的间隙,吕奕凡如同被踩到尾巴的野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用尽最后力气撞开门,再次一头扎进了陌生的荒野之中。
这一次,他彻底迷失了方向。知识的匮乏和深入骨髓的戒备,让他不敢接近人烟,不敢信任任何面孔。他只是凭着模糊的“南方”概念,在深山野岭间盲目穿行,渴饮山泉,饥食野果,偷窃田间作物,与野狗争食残羹。他的小心谨慎在常人看来近乎病态,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隐匿半天,逃亡路线也因此变得支离破碎、匪夷所思。这是一个被残酷现实扭曲了认知的孩子,在绝望中遵循本能的可悲选择。
……
近一年的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让十一岁的吕奕凡更像一根被风干的野草,顽强而脆弱。2012年盛夏,他流浪到了湘省沙城,最终蜷缩在一个大型建材市场外围的垃圾堆旁,与几只野狗争夺半块发霉的馒头。
这时,一个开着锈迹斑斑平板货车的中年男人——张建国,注意到了他。张建国经营着一家小木材作坊,生意清淡,为人刻薄吝啬。他打量着吕奕凡:虽然面黄肌瘦,但骨架宽大,尤其是那双眼晴里野兽般的求生欲,预示着这是个能干活、能吃苦的苗子。
(张建国内心独白:捡个现成的劳力,管口饭就行,比雇人划算多了!童工?这穷乡僻壤的,谁管?)
他脸上挤出伪善的笑容,走上前驱散野狗,拿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喂,小子,饿坏了吧?跟我走,有饭吃,有地方睡。”
包子的香气像钩子一样搅动着吕奕凡的肠胃。他抬起头,警惕地审视着张建国。他知道代价,但他太累了,太饿了,他需要一个暂时的巢穴来喘息,来积蓄寻找弟弟的力量。他沉默了几秒,伸出脏兮兮的手,接过了包子,低哑地“嗯”了一声。
(吕奕凡内心独白:先活下去……必须活下去……才能找到云凡。)
就这样,吕奕凡被张建国带回了家,名义上是“养子”,实则是免费的童工。为了省事和彻底掌控,张建国给他上了户口,改名张奕凡。吕奕凡默默接受了这一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需要这个哪怕充满屈辱的立足点,需要微薄的“零花钱”来积攒路费。他深知,老余和梅姨的阴影仍在,他必须隐藏自己。
而当初的黑煤窑和据点,早在吕奕凡逃跑后不久便人去楼空,转移到了更隐蔽之处。警方当年依据一个无法说清来历、后又逃跑的“小乞丐”的模糊指认进行调查,自然一无所获,最终只能将其视为无法查证的恶作剧,档案被束之高阁。
……
十年光阴,弹指而过。
2021年秋,沙城建材市场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喧嚣而凌乱。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粉尘和机油混合的气味。
19岁的张奕凡(吕奕凡),已长成一个身材高大、肌肉贲张的青年。长年累月的重体力劳作,将他锻造得像一尊古铜色的钢铁雕塑,每一块肌肉都棱角分明,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和隐忍。
午后的秋阳带着一丝慵懒,却驱不散建材市场上空弥漫的木质粉尘和喧嚣。吕顾凡骑着一辆略显破旧的电动车,穿梭在堆满各种建筑材料的狭窄通道里。电动车后座上固定着保温外卖箱,显示着他此刻的身份——一名为生计奔波的外卖员。
他刚完成一单附近的配送,正准备赶往下一个取餐点。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多年的寻找与生活的重压,让他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即便在送餐途中,他的目光也习惯性地在人群中扫过,审视着每一个可能与弟弟年龄相仿的年轻面孔,这几乎成了他的本能。
(吕顾凡内心独白:云凡,奕凡……你们到底在哪里?哪怕只是一点点像也好……)
与此同时,在市场靠近边缘的一个木材堆放区,气氛则截然不同。
一辆锈迹斑斑的平板小货车歪斜地停着,车上堆满了沉重的建筑模板。一个穿着脏污背心、身材精壮却挺着啤酒肚的工头,正叉着腰,满脸不耐烦地瞪着正在卸货的青年。那工头脸上横肉抖动,唾沫星子在阳光下飞溅:
“张奕凡!你他妈耳朵聋了?磨磨蹭蹭的!没吃饱饭啊?!”他声音粗嘎,带着十足的压迫感,“我告诉你,今天这批货卸不完,别说吃饭,工钱你也别想拿!”
被呵斥的青年——张奕凡(吕奕凡)——背对着通道。他个头极高,身材魁梧,古铜色的皮肤在汗水的浸润下油亮发光,肩背和手臂的肌肉虬结贲张,仿佛每一根纤维都经历过千锤百炼。面对工头的辱骂,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沉默地、深深地弯下腰。肩胛骨处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发力声,他将一大捆足以压垮寻常壮汉的木板猛地扛上肩头。沉重的压力让他的步伐略显沉闷,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走向不远处昏暗的仓库大门。
就在他扛着木板,调整重心,下意识侧过脸的瞬间——
吕顾凡的电动车正好驶过这个堆满木材的区域,他因需要避让对面来的三轮车而稍微放慢了车速。目光,无意间落在了这个正在负重前行的年轻力工身上。
刹那间的交错。
吕顾凡看到了那张侧脸——线条硬朗,下颌紧绷,鼻梁高挺,上面沾着灰尘和汗渍。古铜色的皮肤在逆光下呈现出雕塑般的质感。最让他心头莫名一悸的,是那双眼睛,沉静、隐忍,深处却像藏着两簇不肯熄灭的火苗,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根尘封的弦。
(吕顾凡内心独白:(心跳漏了一拍)这年轻人……这眼神……好像……在哪里……?不,不可能……是错觉吧?他太年轻了,而且……)
而张奕凡(吕奕凡)也感受到了这道停留的视线。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停在几米外、骑在电动车上的男人。那人穿着洗得发旧但干净的外卖员制服,眼神复杂,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探究的意味。这种被“打量”的感觉让他极度不适,勾起了他内心深处对暴露的恐惧。他迅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将头转回,更加专注于前方的路,扛着沉重的木板,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消失在仓库的阴影里。
(张奕凡\/吕奕凡内心独白:(烦躁与警惕)看什么看……这些城里人,就知道看热闹。)
“嘀嘀——”
身后传来三轮车催促的喇叭声。
吕顾凡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挡住了路。他连忙拧动电门,电动车缓缓加速,从木材区驶过。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那个高大沉默的背影,正被仓库的昏暗所吞噬,与周围粗糙的木料、飞扬的尘土融为一体。
(吕顾凡内心独白:(自嘲地苦笑)真是魔怔了……看谁都像。送餐要超时了。)
他将这次瞬间的对视归咎于自己日复一日的思念产生的幻觉,以及送餐时间紧迫带来的焦虑。电动车汇入市场外车水马龙的道路,很快消失在城市喧嚣的背景中。
而在仓库门口,张奕凡重重地将模板卸下,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激起一片尘土。他直起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望向仓库外那短暂停留又消失的外卖员方向,眼神里只有一片麻木的漠然,随即再次转身,走向那等待着他的、仿佛永远也搬不完的木材。
兄弟二人,一个在为生存奔波中间隙寻找亲人,一个在负重前行中隐藏过往、积蓄力量。这一次在尘土飞扬的建材市场,于喧嚣和各自的劳碌中,命运让他们短暂地进入了彼此的视野,却终究,再次擦肩而过,如同两颗轨迹不同的石子,投入同一片浑浊的水塘,涟漪未及相触,便已各自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