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2028年6月3日,周二上午至下午
地点: 山城,“老陈汽修”店内外
……
夏日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沥青被晒软后特有的焦糊味,以及从“老陈汽修”店内飘出的、更加浓重的机油和金属气息。蝉鸣在闷热的空气中嘶哑地聒噪,更添几分烦躁。
时间,在吕顾凡与赵星野无声的对峙中,仿佛凝固了数秒,又仿佛被拉长至一个世纪。周围的喧嚣——那群混混故作夸张的议论、路人不明就里的指点、以及风扇徒劳的嗡鸣——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吕顾凡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如同蛰伏的怒龙。额角那道旧疤在灼热的日光下,似乎也微微发烫。
(吕顾凡内心独白:动手?很简单。但然后呢?打砸之后,陈叔的店怎么办?口碑和生意还要不要?婉儿还需要这份稳定的收入……为了这种人,不值得搭上眼前的生活。)
一股混合着屈辱、愤怒和极度厌烦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封的外壳。然而,最终,理性如同冰冷的锁链,将这股躁动强行镇压下去。他深吸了一口灼热且混浊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压入肺腑深处,再缓缓吐出。他抬眸,眼神中的暴戾已然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说吧,”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带着一种被砂纸打磨过的粗粝感,“什么问题。”
赵星野听到这句话,脸上瞬间绽放出一种计谋得逞的、混合着轻蔑与快意的笑容。他夸张地摊了摊手,对着他那帮同伙扬了扬下巴,语气得意洋洋:“瞧见没?吕大师傅发话了!都听见了吧?赶紧的,把你们车的‘毛病’都给吕大师傅好好说道说道!”
他带来的那帮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语气浮夸地描述着各种“故障”:
“我这车发动机噪音特大!跟拖拉机似的!”
“方向盘跑偏!高速上吓死人!”
“刹车软绵绵的,踩下去没感觉!”
“怠速抖得厉害,车里跟按摩椅一样!”
问题五花八门,但吕顾凡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抬眼扫一下说话之人和他所指的车辆,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钢铁,直窥内核。他心中一片雪亮:(果然都是些低级的小把戏,故意松了某些螺丝,拔了传感器插头,或者塞了东西干扰……目的根本不是修车。)
“去外面等着吧,”待声音稍歇,吕顾凡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向最近的一辆车,声音冷硬,“排好队。”
(赵星野内心独白:哼,算你识相!今天不累死你,也得让你脱层皮!看你能硬撑到几时!)
赵星野和他那伙人互相交换着戏谑的眼神,慢悠悠地退到店门外的阴凉处,或靠或坐在自己的车头上,点燃香烟,吞云吐雾起来。他们并不着急,反而像在欣赏一场精心安排的表演,目光时不时落在车间里那个独自忙碌的孤影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意味。
老陈老板看着这一幕,重重地叹了口气,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他走到吕顾凡身边,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不解:“小凡,你这……到底怎么招惹上这种人了?这摆明了是往死里整你啊!”
吕顾凡正打开发动机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侧脸线条绷得更紧了些。他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那些沉重的过往,那些盘根错节的恩怨,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他也不愿将无关的老陈卷入其中。
(老陈内心独白:这孩子,性子太倔,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这伙人一看就背景不简单,有资本撑腰啊……唉,我这小庙,怕是经不起这么折腾……)
工作继续。吕顾凡如同精密机械般投入检修。他动作极快,诊断精准,往往只需听一下异响,或者简单测试几下,就能迅速定位到被故意制造出的“故障点”。拧紧被松动的进气管卡箍,重新插好被拔掉的氧传感器插头,清理掉塞在空气滤芯盒里的碎布条……他沉默着,汗水很快浸湿了他深蓝色的工装后背,在阳光下洇开深色的痕迹。额头的汗珠顺着坚毅的脸颊滑落,有时滴在灼热的引擎盖上,发出“嗤”的轻响,瞬间蒸发。
一辆,两辆,三辆……
连续三辆车在他手下迅速“恢复如初”。他修理的速度,甚至超过了对方制造麻烦的速度。
(吕顾凡内心独白:就这点能耐?想用这种低级手段拖垮我?还是……另有后手?)
时间在枯燥重复的“修复”中快速流逝,转眼已过正午。烈日升到头顶,温度攀升至一天中的高峰。车间里如同蒸笼,吕顾凡的工装几乎湿透,紧贴在结实的肌肉上。他偶尔用胳膊蹭一下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眼神依旧专注,但嘴唇因脱水和持续劳作而显得有些干裂。
赵星野看了看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掐灭烟头,走到车间门口,声音带着刻意的不耐烦:“吕师傅,这都中午了,能不能抓点紧?我这些朋友都赶时间,务必在下午上班前修好!你可别耽误大家的事啊!”
吕顾凡从一辆车的底盘下滑出来,脸上沾着油污和汗水。他直起身,看了看墙上那个有些陈旧的老式挂钟,指针刚好指向十二点整。他迎向赵星野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不好意思,到了午饭时间。下午再说。”
赵星野脸上的假笑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蛮横:“若我说不呢?”他上前一步,逼近吕顾凡,眼神挑衅,“怎么,这就不修了?还是说……你怕了?想找借口溜?”
吕顾凡站在原地,身形如山,没有丝毫后退。他冷冷地回视着赵星野,目光扫过他身后那群同样停下嬉笑、虎视眈眈的混混,声音低沉而清晰:“你不吃饭?”
“我不饿!”赵星野扬着下巴,“我着急,等着你修呢!怎么,修车匠的架子比客人还大?”
(吕顾凡内心独白:果然,连喘息的时间都不想给。目的就是极限施压,逼我出错或者失控。)
就在这时,一直强压怒火的老陈老板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几步上前,挡在吕顾凡和赵星野中间,虽然身材不算高大,但此刻却挺直了腰板,脸上那惯常的生意人和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及底线的愠怒。
“这位客人!”老陈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最好别用手指指着我!”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赵星野刚刚抬起的、指向他的手指,直到对方在那目光逼视下有些不自然地放下。
老陈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声音传遍整个店内外:“我的员工不是铁打的机器人!是人,总要吃饭、要休息!这是天经地义!如果你们实在赶时间,请另寻别处修理,本店——恕不接待了!”他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宁愿不做生意也要维护自家员工的决绝。
(老陈内心独白:欺人太甚!真当我老陈是软柿子?小凡是我店里的顶梁柱,更是我看着顺眼的后生!今天这生意不做了,也不能让他被这么往死里欺负!这是做人的原则!)
赵星野被老陈突如其来的强硬顶得一怔,随即恼羞成怒,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哦?你是老板是吧?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确定!”老陈毫不退缩,眼神坚定。
“好!很好!”赵星野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他再次掏出手机,走到一边,快速拨号,对着话筒压低声音却足够让周围人听到:“对,继续!再多叫点车过来!给我把门口堵死!”
不过十来分钟,引擎轰鸣声再次由远及近!又一批七八辆各式车辆,如同闻着血腥味的鬣狗,呼啸而至,再次将“老陈汽修”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甚至比之前阵仗更大!后来的车辆直接横七竖八地停在路边,彻底阻碍了交通,引得后方车辆不满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老陈老板看着这变本加厉的一幕,眉头死死锁紧,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老陈内心独白:没完没了!这帮人果然是有备而来,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资本撑腰……小凡啊小凡,你到底惹了什么样通天的人物?这简直是往死里逼啊!)他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和苦涩。
吕顾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看到老陈老板因他而承受的压力,看到店门口越来越混乱糟糕的景象。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连累陈叔和这家给了他安身立命之所的店。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老陈老板紧绷的肩膀,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老板,没事。”他转向一脸得意洋洋的赵星野,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认命般的漠然,“行,我不吃了。我修就是。”
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刮过赵星野的脸,补充道,声音不高,却带着清晰的警告:“你,最好别乱来。”
赵星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夸张地耸耸肩:“那当然!我们是文明人,只讲道理!吕大师傅,赶紧吧,我,们,都,等,着,呢!”他一字一顿,充满了戏弄。
老陈老板急道:“小凡!你不用这样!我们……”
“老板,”吕顾凡打断他,脸上甚至挤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安抚性的弧度,“没事的,我能行。”他看了一眼门外那些“待修”的车辆,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总比冷清的强。有生意上门,哪有不赚钱的道理?”
说完,他不再多言,径直走向下一辆车,弯腰,探身,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仿佛刚才的对峙、威胁、屈辱都未曾发生。只有那愈发湿透的工装和不断滚落的汗珠,昭示着他身体承受的负荷。
老陈老板看着吕顾凡沉默而倔强的背影,看着他熟练地操作工具,那股强压了许久的火气在胸中翻腾,却无处发泄。他狠狠一跺脚,转身走出店门,嘴里低声骂了一句极脏的俚语,然后大步朝着附近餐馆的方向走去——他要去给吕顾凡买饭,至少,不能让这孩子饿着肚子拼命!
(老陈内心独白:妈的!这叫什么事!窝囊!真他妈的窝囊!)
一个多小时后,老陈老板提着几个装满饭菜的打包盒回来了,饭菜明显比平时丰盛得多。他将饭菜放在店内那张用来休息的、沾满油污的小桌子上,对着车间里喊道:“小凡!先停手!吃饭!”
吕顾凡正从一辆SUV车底钻出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全是油汗。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门外的赵星野一伙。
赵星野叼着烟,瞥了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哟,老板还挺心疼员工。行啊,吃吧吃吧,别耽误太久就行。”他耸耸肩,表示“允许”,但那姿态,仿佛施舍一般。
(赵星野内心独白: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给老子当牛做马!)
老陈老板没理他,只是对吕顾凡催促道:“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三点,心里暗骂:(这帮天杀的王八蛋!从上午耗到现在,真不是东西!)
吕顾凡沉默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饭菜很香,但他吃得很快,几乎没什么咀嚼,只是机械地吞咽,目光时不时扫过门外那些依旧等待的车辆,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冰冷与算计。他在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体力,也在思考着,这场针对他的、以“文明”为伪装的围剿,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消耗他的精力?还是隐藏着更深的、他尚未察觉的陷阱?
午后的阳光依旧毒辣,炙烤着沉默的修车店,炙烤着耐心等待的恶客,也炙烤着那个在困境中独自挥汗如雨、隐忍不发的孤直身影。空气中的热浪扭曲着视线,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午后悄然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