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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2025年1月上旬(事故后第三天至春节前夕)
地点: 山城第一人民医院VIp病房
三天三夜的昏迷后,重症监护室的寂静被一声极其微弱、沙哑的呻吟打破。吕顾凡的眼睫颤动如蝶翅,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模糊的白光刺入眼帘,随之而来的是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喉咙被异物堵塞的窒息感。
“醒了!陈主任!3床醒了!” 守在旁边的护士惊喜地低呼,迅速上前检查并轻柔地吸痰。
消息像电流般传开。很快,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子崴第一个冲进来,眼下乌青深重,胡茬凌乱,但看到吕顾凡半睁着的、茫然失焦的眼睛时,他紧绷了三天的心弦猛地一松,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涌上心头,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兄弟……你他妈……总算醒了!” 他冲到床边,声音哽咽沙哑,想碰又不敢碰,只能紧紧抓住床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婉儿被老付牵着,小脸上还挂着泪珠,看到哥哥睁开眼睛,她挣脱老付的手,像只受惊又惊喜的小鸟扑到床边,小手小心翼翼地去够吕顾凡插着留置针的手,带着哭腔小声喊:“哥哥……哥哥……”
吕顾凡的意识如同沉船般缓缓浮出黑暗的海面,剧痛、虚弱和迷茫交织。他努力聚焦,看清了李子崴崴憔悴却狂喜的脸,感受到了婉儿冰凉小手的触碰。他试图说话,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主治医生陈主任带着团队迅速进来进行详细检查。“很好,意识恢复清晰,GcS评分提高显着。生命体征虽弱但趋于稳定,这是最重要的好转迹象。”他一边检查瞳孔对光反射,一边对李子崴崴说,“但远未脱离危险,内脏损伤、骨折和脑震荡都需要漫长恢复期,必须绝对静养,避免任何情绪激动。”
李子崴连连点头,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红着眼圈紧紧盯着吕顾凡,仿佛怕他一闭眼又睡过去。
然而,在这巨大的欣慰之下,李子崴心底却压着一块更沉的石头,一份难以言说的愧疚。这三天,他不仅守着吕顾凡,更通过父亲动用了爷爷那非同寻常的人脉关系网(涉及某些特殊情报渠道),暗中追查邹宇田之死和工程车案的背后线索。调查结果令人心惊肉跳——所有蛛丝马迹都隐隐指向与李家世代纠葛、且近年与境外(尤其老米)资本往来密切的朱家。这已远超普通商业**或恶性竞争,牵扯极广,甚至可能触及经济安全与底线。
父亲在加密电话里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子崴,此事已由‘有关部门’全权接管,权限远超地方甚至普通部委。你我知道即可,绝不可再对外透露半分,包括顾凡。警方层面只会按特大交通事故和邹宇田‘自杀’结案。朱家……这次是玩火**,触碰了绝不该碰的红线!”
爷爷李家煜得知后,在越洋电话里沉默良久,最终只冷冷吐出几个字:“朱家……咎由自取,国法难容!” 那语气中的寒意,让李子崴都为之凛然。
因此,看着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兄弟,李子崴既庆幸又难受。兄弟为此几乎送命,卷入的却是如此深不可测、连他都不能完全知晓真相的惊天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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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护人员精心治疗和李子崴不惜重金调来的顶级营养支持及康复理疗下,吕顾凡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一周后,他已能从流食过渡到半流质,并能进行简短的低声交谈。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病房窗户洒进来,气氛宁静。病房门被轻轻敲响,被救的母子张蕙兰和她的丈夫周大伟提着果篮和营养品,带着些许局促走了进来。张蕙兰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与不安,一见到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的吕顾凡,眼圈瞬间就红了。
“恩人!您可算挺过来了!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家小斌,救了我们家!”她声音哽咽,几乎要跪下,被周大伟及时扶住。
周大伟,一个面相朴实、身材敦厚的中年男人,紧紧握着吕顾凡没输液的手,声音粗粝却无比真诚:“吕兄弟,大恩不言谢!我周大伟是个粗人,在货运市场跑车,没啥大本事,但以后您有啥事,只要一句话,刀山火海我绝不皱下眉头!医药费什么的……”
吕顾凡虚弱地摇摇头,声音低沉沙哑:“周大哥,张姐,别……别这样。换了谁……都会这么做。孩子没事……就好。你们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他目光柔和地看向躲在她母亲身后、好奇又怯生生看着他的小男孩小斌。
婉儿安静地坐在床边椅子上画画,看到小斌,默默地把一盒彩笔推了过去。两个孩子用眼神无声地交流着。
又过了两日,几位穿着低调但气质不凡、自称是“市里相关部门领导”的人在院方陪同下前来慰问,带来了鲜花和慰问金,言辞恳切地赞扬了他的“英勇行为”和“社会正能量”,并暗示此事已引起高度关注,让他安心养伤,后续事宜会“妥善处理”。
吕顾凡勉强应付着,脸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苦笑。他最怕的就是这种场面和关注。果然,当晚的山城地方新闻头条就出现了“盘山道车祸救人英雄病情好转,社会各界深切关怀”的报道,甚至还配了他那张额角有疤、略显沧桑的证件照(不知从何处翻出)。他看着电视屏幕,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拉了拉被子,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出名、曝光、与官方打交道……这一切都让他感到窒息般的麻烦和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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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的学习问题,李子崴早已通过章校长安排妥当,但此时学校已放寒假。老付负责每日接送婉儿往返医院和住处,小姑娘变得异常乖巧,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待在病房角落画画、看书,或者小心翼翼地给哥哥喂水,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失而复得的珍惜。
春节的脚步日益临近,窗外偶尔已能听到零星的鞭炮声,城市的年味渐渐浓起,但病房里依旧是一片洁净的白色和消毒水的气息。
一个夜晚,婉儿已在陪护床上熟睡。李子崴拎着一保温壶的滋补汤进来,看着吕顾凡气色又好了一些,才仿佛不经意地开口,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兄弟,感觉好些了?手机……交警那边取证结束了,我帮你拿回来了。”他将那部屏幕碎裂但已关机的旧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吕顾凡点点头,拿起手机开机,屏幕亮起,无数条消息提示涌了进来,他大致扫了一眼,多是吴站长和几个老骑手的问候,他默默放下,没多说什么。
李子崴拖过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兄弟,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公司那个邹副总……邹宇田,他死了。就在你出事那晚之后,在家里……上吊了。警方说是自杀,但疑点很多。”
吕顾凡猛地抬头,眼中瞬间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死了?!为什么?”他立刻联想到那晚在公司的遭遇和听到的密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李子崴目光锐利地看着他:“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你在公司……尤其是在资料室,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任何事,哪怕再小。”
吕顾凡的心脏重重一跳,他凝视着李子崴崴严肃的眼神,瞬间明白了——崴崴哥知道了什么,而且此事远比想象中严重。他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忍着手臂的疼痛,拿起手机,熟练地解锁,点开一个隐藏文件夹。
“崴哥,你看这个。”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这是我那几天在资料室查到的。这批高强度钢筋(他指出图片和单据),采购量超出b-47地块实际工程预算需求近一倍。报损率高达15%,远超出行业标准3%的合理范围。这是出入库流水和财务核销单据的对比,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的时间戳和经手人签章对不上……”
他滑动屏幕,展示一张张精心拍摄的照片和整理的对比表格,条理清晰,数据确凿。“还有,我怀疑这批钢材本身也有问题,标号可能不符,或者以次充好,可惜还没来得及去现场取样……”最后,他点开那段录音,邹宇田和林曼殊在厕所隔间里那充满野心和阴谋的对话清晰地传了出来,虽然音量不大,但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子崴越听脸色越是铁青,眼神中的震惊和愤怒几乎要喷薄而出。他一把拿过手机,死死盯着屏幕上的证据,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知道有问题,却没想到**如此系统化、如此猖獗!这不仅仅是贪钱,这是在掘蜀建的根基,更是打他李家的脸!
“够了!”他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冰冷的火焰,“邹宇田死得不冤!他背后肯定还有人!这些证据……太重要了。兄弟,你……”他看着吕顾凡,又是后怕又是敬佩,“你差点就因为这些东西送了命!”
吕顾凡沉默地点点头,背后惊出一身冷汗,此刻才真正体会到那晚听到的“灭口”二字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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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崴带着满腔怒火和吕顾凡的手机(拷贝了所有证据)匆匆离去,他要立刻向父亲和爷爷汇报这一重大发现。
病房里重归宁静。吕顾凡靠在床头,望着窗外远处城市璀璨的夜景和偶尔划过年夜天空的烟花,内心却波澜起伏。
水太深了。邹宇田的死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他。这不再是单纯的一份工作,而是充满了阴谋、背叛和杀机的漩涡。他只是一个想找回弟弟、平凡活下去的小人物,这种动辄危及性命、牵扯巨大的纷争,他无力也不想卷入。
这次离死亡太近了。如果自己真的死了,婉儿怎么办?失踪的奕凡和云凡怎么办?母亲的遗愿谁来完成?一种强烈的后怕和清醒席卷了他。
“我必须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找到他们。”他低声喃喃,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清明。曾经对这份工作抱有的学习和安身立命的期望,在冰冷的现实和生命的重量面前,显得微不足道甚至危险。
他长叹一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最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内心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翌日清晨,在康复师帮助下,他已能勉强下床缓步行走。他让护士拿来纸笔,靠在窗边,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写下了一封辞职信。理由很简单:身体重伤,难以胜任工作,需长期休养。字迹略显歪斜,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将信仔细折好,收进了抽屉。
春节,终于在万家团圆的气氛中到来。除夕夜,吕顾凡的病房里也贴上了福字,摆上了李子崴派人送来的年宵花。窗外,烟花爆竹声此起彼伏,夜空被绚烂的火光照亮。
吕顾凡穿着病号服,外面披着外套,搂着婉儿的肩膀,两人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热闹的天空。玻璃上映出一大一小两个略显孤单的背影。
“哥哥,”婉儿仰起小脸,大眼睛里映着窗外的流光溢彩,“别人家都在一起吃饭放鞭炮……我们……以后也会有那样的家吗?”
吕顾凡心中一酸,搂紧了她,目光望向远方漆黑的天际线,声音低沉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会的,婉儿。相信哥哥,我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家,一个完整的家。哥哥一定会找到奕凡和云凡,到时候,我们四个人,一起过年。”
婉儿用力地点点头,将小脑袋靠在他的臂弯里,眼中充满了对哥哥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对未来模糊却温暖的憧憬。
窗内,是冰冷的病房和相依为命的兄妹;窗外,是热闹的人间和绚烂的烟火。希望如同微弱的火种,在吕顾凡历经磨难却愈发坚韧的心中,静静燃烧,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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