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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工地仓库空旷阴冷,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成捆的钢筋码放得还算整齐,但仔细看去,某些钢筋表面已经能看到细微的暗红色锈迹,甚至有些螺纹钢的肋条边缘不够清晰,显得有些粗糙。吕顾凡蹲下身,手指拂过一根已经截断准备使用的钢筋断面,眉头微蹙。这材质的光泽度和质感,与他记忆中标准图集上的描述有细微差别,强度似乎堪忧。但若不仔细分辨,确实容易被忽略过去。
他正想拿起游标卡尺测量一下直径公差,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仓库里的寂静。
“哎哟,我说老吴,你这可不厚道啊!来我的地盘视察,也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邹副总裹着厚厚的羊绒大衣,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正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吕顾凡和他手边的钢筋,随即牢牢锁定了吴道光。
吴道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脸上却迅速挂起客套的笑:“老邹,你消息倒是灵通。我这不是带新人来熟悉熟悉现场嘛,小事一桩,哪敢劳你大驾。”
“这话说的,再小的事也是公司的事,我怎么能不关心?”邹副总哈哈一笑,亲热地拍了拍吴道光的胳膊,随即话锋一转,视线又一次落在吕顾凡身上,带着审视,“这位就是吕助理吧?真是年轻有为啊,这么冷的天还在一线钻研,精神可嘉。”
吕顾凡直起身,不卑不亢地点头:“邹总好,应该的。”
他刚想继续刚才的检查,邹副总却像是没看见他的动作,又转向吴道光和众人,声音洪亮地提议:“各位辛苦!这天寒地冻的,我看也查得差不多了吧?正好饭点了,我知道附近新开了家重庆老灶火锅,味道正宗!我请客,大家暖暖身子,也算是给吴总和咱们的新同事接风,怎么样?”
人群中立刻有几人出声附和:“邹副总破费了!”“好啊好啊,这天吃火锅最舒服了!”
喧闹声中,吕顾凡再次伸向工具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看到邹副总眼角余光似乎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顿火锅,来得太巧了。
火锅店里热气蒸腾,红油翻滚,与工地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场面热闹,酒杯碰撞声不绝于耳。有人端着酒杯凑到吕顾凡面前:“吕助理,来,我敬你一杯!年轻人,不会喝酒可不行,不喝酒不算真男人啊!”
吕顾凡看着对方带着戏谑和试探的眼神,心底泛起一丝厌烦。这种低级的激将法,他见得多了。他端起茶杯,面色平静:“谢谢,我以茶代酒。待会儿还要接妹妹放学,实在不能喝。”
那人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气氛瞬间尴尬。吴道光见状,连忙打圆场:“哎,李工,算了算了,年轻人有责任心是好事。咱们喝咱们的,别勉强小吕。”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但投向吕顾凡的目光却多了几分疏离和看不透的意味。
吕顾凡如坐针毡,周遭的喧闹和虚伪的应酬让他胸口发闷。他勉强吃了几口菜,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心里焦急起来。他终于忍不住起身,对吴道光说:“吴总,实在抱歉,我得先去接我妹妹了,她放学很久了。”
吴道光理解地点点头:“快去吧,别让孩子等急了。”
吕顾凡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离了喧嚣的包厢。冷风一吹,他才惊觉时间已晚,天完全黑了。学校肯定早已关门!他心中咯噔一下,慌忙拦了辆出租车,催促司机赶往学校。
果然,校门紧闭,门口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孤零零地亮着。吕顾凡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冲到门卫室焦急地询问,门卫大叔说放学高峰早就过了,没见到有单独等家长的小女孩。
吕顾凡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拨打婉儿的电话,听着漫长的等待音,每一秒都像煎熬。
电话终于接通了,那头传来婉儿带着明显哭腔和浓浓不满的声音:“哥哥!你骗人!你说好要来接我的!天都黑了!我害怕!”
“婉儿!对不起对不起!哥哥错了,哥哥被工作耽误了!你现在在哪里?还在学校吗?”吕顾凡的心揪紧了,声音充满了愧疚和焦急。
“哼!我早就出来了!我在学校对面便利店门口的椅子上坐着呢!冷死了!哄不好的那种!”婉儿气鼓鼓地说,但语气里更多的是委屈和后怕。
吕顾凡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大半,立刻朝着马路对面跑去。果然,在便利店明亮的灯光下,婉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像个小团子一样缩在长椅上,小脸冻得通红,怀里紧紧抱着书包。
他快步冲过去,一把将婉儿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对不起,婉儿,是哥哥不好,哥哥来晚了。”
婉儿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把小脑袋靠在了他肩膀上,小声嘟囔:“坏哥哥……”
吕顾凡心疼又愧疚,柔声说:“哥哥认罚。饿了吧?哥哥带你去吃肯德基,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好不好?”
刚才还气鼓鼓的婉儿瞬间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星,所有委屈一下子烟消云散:“真的吗?我要吃薯条!还要吃汉堡鸡腿鸡翅!”
看着妹妹瞬间阴转晴的小脸,吕顾凡所有的疲惫和烦闷都被这简单的快乐驱散了。他牵起婉儿的手,走向不远处明亮的快餐店招牌,冬夜的寒意仿佛也被这份温暖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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