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鹅北方的风 第23章 安顿的日常与潜藏的波澜

时间：2024年12月下旬，周二至周三，山城

周二的阳光透过别墅客厅的落地窗，洒下温暖的光斑。吕顾凡没有急于去蜀建集团报到，而是选择用这一天时间，彻底熟悉周边环境，为婉儿和自己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做足准备。他骑着那辆修好的电瓶车，载着有些怯生生却又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的婉儿，仔细探访了小区周边的菜市场、便利店、公交站以及通往婉儿学校的最安全路线。他像过去规划送餐路线一样，在心里默默绘制着一幅属于“生活”的地图，每一个细节都关乎婉儿的安危与舒适。

傍晚，他带着婉儿在菜市场挑选了新鲜的蔬菜和一小块瘦肉。回到别墅区门口时，身着笔挺制服的门卫显然已接到通知，并未阻拦，反而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热情笑容，主动敬礼并帮忙推开沉重的铁门：“吕先生，回来了？需要帮忙提东西吗？”

“不用了，谢谢。”吕顾凡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婉儿则紧紧抓着他的衣角，躲在他身后，小心地打量着这些穿着制服、看似威严的陌生人。物业的一位女经理恰巧路过，也笑着打招呼：“吕先生，小姑娘真可爱！生活上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物业中心就好。”这种突如其来的、基于李子崴身份的过度关注，让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的吕顾凡感到些许不适，但他还是礼貌地回应：“好的，谢谢。”

回到那间暂时属于他们的、过于宽敞的厨房，吕顾凡系上围裙，动作略显生疏却异常认真地开始准备晚餐。婉儿则乖巧地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看着哥哥忙碌，偶尔递个盘子。饭菜的香气渐渐驱散了屋子的冷清，一种简单却真实的温馨感开始悄然滋生。饭后，吕顾凡拿出从旧书摊淘来的小学一年级课本，在灯下耐心地教婉儿认字、算术。婉儿学得很专注，那双大眼睛里除了对知识的懵懂，更有一份对哥哥全神贯注的依赖和安心。

这一夜，吕顾凡睡得并不踏实。明天，对婉儿来说将是至关重要的一天——她要去实验小学报到了。这不仅是学业的开始，更是她能否尝试融入正常孩子世界的关键一步。而他自己，也将正式踏入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开始那份被许多人质疑的工作。

周三清晨，实验小学门口

周三一早，吕顾凡仔细检查了婉儿的新书包、文具盒和那份重要的转学材料。他推出那辆为了接送婉儿特意购买的、符合国标的新电瓶车。车子是清新的淡绿色，造型圆润可爱，后座安装了结实安全的儿童座椅——这是婉儿自己挑的颜色，她虽然依旧怕生，但看到这辆“小坦克”似的车子时，眼里难得地闪过了一丝微弱的喜欢。

吕顾凡帮婉儿戴好印着小猫图案、带有透明护目镜的头盔，仔细扣好安全带，自己则戴上了一个朴素的黑色头盔。一大一小，骑着这辆略显萌趣的电瓶车，汇入了清晨送学的车流中。吕顾凡骑得异常平稳缓慢，严格遵守交规，每一个路口都左右张望确认安全，仿佛护送着一件绝世珍宝。

实验小学门口，已是人头攒动。然而，当吕顾凡的车子稳稳停在指定非机动车区域时，他惊讶地发现，一位气质儒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章校长）和一位面带亲切微笑、年纪约三十出头的女老师（王班主任）已经等候在校门口显眼处，目光正迎向他们。

章校长快步上前，笑容热情却不失分寸：“是吕顾凡先生和婉儿同学吧？欢迎欢迎！我是学校的章校长。”王老师也蹲下身，平视着紧张得直往吕顾凡腿后缩的婉儿，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婉儿你好呀，我是王老师，以后就是你的班主任了，欢迎你来到我们二（三）班这个大家庭。”

吕顾凡连忙下车，有些受宠若惊地握手：“章校长，王老师，你们太客气了，怎么还亲自出来等……”

“应该的，应该的！”章校长语气诚恳，“李少特意叮嘱过，一定要安排好婉儿同学。孩子的情况我们大致了解，放心，学校一定会给予最大的关怀和帮助，让她尽快适应新环境。”

他们显然早已接到了李子崴的亲自关照，甚至可能与校董层面有过沟通（或许涉及一笔不菲的“赞助”或“合作”）。对于学校而言，接纳一个插班生、甚至灵活处理其学业评估，在某种“力量”的推动下，并非难事。利益与情面交织，使得校方对这件事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重视和“弹性”。

王老师从包里拿出一套崭新的一年级上下册教材和练习册，递给吕顾凡：“吕先生，这是一年级的课本和重点复习资料。婉儿的情况特殊，我们先让她跟二年级的班感受集体氛围，学业上不用有太大压力。课余时间我和各科老师会轮流给她补补基础，期末考试我们会为她单独安排一场适应性测试，主要是摸摸底，成绩不做硬性要求，关键是别让孩子有负担。”

吕顾凡接过沉甸甸的书本，心中百感交集。一方面感激校方考虑得如此周到，另一方面又对这种明显“特殊化”的安排感到一丝复杂。他知道，这全是倚仗了李子崴的能量。他蹲下身，对婉儿轻声说：“婉儿，你看，校长和老师多好。要听老师的话，勇敢一点，哥哥下午就来接你。”

婉儿紧紧抓着他的手，小脸苍白，眼中噙满泪水，满是恐惧和哀求，但还是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章校长和王老师又宽慰了几句，便亲自领着一步三回头的婉儿走进了校门。吕顾凡站在原地，直到那个小小的、背着大书包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拐角，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牵挂与不舍，转身跨上电瓶车，驶向蜀建集团。

蜀建集团资料室：沉默的耕耘

再次踏入蜀建集团大楼，吕顾凡能明显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好奇、探究、轻视、还有几分看戏的意味。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位于办公楼角落、几乎被人遗忘的资料室。

资料室管理员是个临近退休、沉默寡言的老先生，只是抬眼皮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份清单和钥匙，说了句“自己看，别弄乱”便不再理会。

吕顾凡并不在意。对他而言，这里并非流放之地，而是一座宝库。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一排排高大的档案柜顶天立地，里面分门别类存放着公司成立以来几乎所有重要项目的设计图纸、施工合同、验收报告、技术规范和图集。

他没有任何建筑学基础，但他有着超乎常人的专注力、吃苦耐劳的精神和一种源自父亲血脉的、对“建造”本能的好奇与敬畏。他按照清单，从最基础的《建筑识图》教材和《施工质量验收规范》开始，一页一页地啃读。遇到不懂的术语，就记下来，再去翻阅相关的图纸和项目档案对照理解。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从怎么看懂轴线标高，到钢筋型号、混凝土标号，再到复杂的结构节点图……

他完全沉浸其中，忘记了时间，也忽略了外界的存在。那种专注忘我的神态，偶尔被经过资料室门口好奇张望的员工看到，反而换来几声不屑的嗤笑：“装得还挺像”、“做样子给谁看呢？”、“关系户就是舒服，躲这儿清闲”……

电话与敲打：崴哥的关切与吴总的压力

临近中午，吕顾凡那部廉价智能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崴哥”的名字。他走到走廊僻静处接听。

“兄弟，怎么样？第一天还适应吗？婉儿上学顺利不？”李子崴爽朗的声音传来，带着真切的关心。

“都挺好的，崴哥。”吕顾凡语气平静，尽量不让自己的压力流露出来，“学校校长和班主任都很照顾婉儿，已经安顿好了。公司这边……也在熟悉情况。”

“那就好！我就说嘛，没事的！有啥困难随时跟我说，别自己硬扛着，听见没？”李子崴叮嘱了几句，便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他相信吕顾凡的韧性，也相信自己的安排。

然而，几乎就在吕顾凡刚返回资料室不久，总经理办公室里的吴道光就接到了李子崴的来电。

“喂，李少，您吩咐。”吴道光的声音立刻带上了一丝恭敬。

“老吴啊，我兄弟顾凡，今天怎么样？还老实吧？没给你惹麻烦吧？”李子崴语气随意，但话里的分量吴道光听得明白。

吴道光脸上堆起苦笑，尽管对方看不见，语气却极其圆滑周到：“李少瞧您说的，吕同志很本分，一来就主动去资料室学习了，态度非常端正！年轻人肯学是好事啊，我们一定提供好条件，您放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李子崴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点不容糊弄的锐利：“老吴，跟我打官腔？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里……有点味不对啊？是不是心里骂我给你塞了个烫手山芋呢？”

吴道光心里一咯噔，后背瞬间有点发凉，连忙道：“哎哟喂我的李少！天地良心！我哪敢啊！您推荐的人，那就是我们蜀建的贵宾，我欢迎还来不及！只是……只是……”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只是什么？有屁快放！别吞吞吐吐的！”李子崴不耐烦地催促。

吴道光一咬牙，决定还是吐点苦水，但也说得极其委婉：“李少，恕我直言，吕同志呢……确实是个踏实孩子。但……项目监理助理这个岗位，它需要一定的专业基础和实践经验，直接上手确实……有些难度。我这不也是为他考虑，先让他在资料室沉淀一下，系统地学习学习，打好基础，将来才能更好地开展工作嘛！这也是对他负责，对公司负责，您说是不是？当然，一切还是听李少您的安排！”

李子崴听完，在电话那头哼笑了一声：“行啊老吴，话说得挺漂亮。我告诉你，人给我安排到资料室，行，我没意见。但你给我记住了，我兄弟不是去那吃灰的！他是去学本事的！你别阳奉阴违，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给我把他晾那儿不管了！资源、机会，该给的得给！我要看到他的成长，明白吗？”

“明白！明白！李少您放心！我一定安排妥当！绝对不让吕同志受委屈！”吴道光连连保证，额头渗出细汗。

“嗯，”李子崴语气缓和了些，似乎下了个决心，透露了一点口风，“老吴，你也别光看表面。我李子崴认的兄弟，没一个是孬种。顾凡他……身上有股劲儿，只是缺个机会和平台。你且看着吧，到时候谁是真金，自然会发光。用心带带他，将来或许是你的一员干将，别到时候后悔看走了眼。”

这话让吴道光愣住了，心里嘀咕：“难道这吕顾凡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眼高于顶的李少如此评价？”他嘴上连忙应道：“是是是，李少眼光独到，我一定用心！”

挂了电话，吴道光看着窗外，沉吟了许久。他重新评估着吕顾凡的价值，或许……真的不能仅仅把他当作一个需要应付的“关系户”来看待了？

资料室深处：无声的誓言

而此时的吕顾凡，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正对着一套复杂的建筑结构施工图，眉头紧锁，手指在图纸上一点点划过，对照着旁边的规范条文，努力理解着每一个符号和标注的含义。

阳光透过资料室高窗的灰尘，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额角的疤痕显得格外清晰。他选择这个行业，并非仅仅因为李子崴的安排，更深层的原因，是源于血脉里的呼唤。父亲吕卜伟一生与砖瓦水泥为伴，最终倒在了高空作业的岗位上。那些父亲偶尔提及的、关于爷爷在朝鲜战场工兵连的故事（虽然他当时年幼记忆模糊），都让他对“建造”和“支撑”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执念。

他无法继承父亲的性命，却渴望继承父亲的技艺和未竟的梦想。他要在这钢筋水泥的世界里，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不仅要活下去，更要活得有力量，有根基。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种对父辈的告慰，也是对自身价值的重塑。

他拿起铅笔，在一张废图纸的角落，下意识地画了一个简单的房屋轮廓，就像小时候父亲握着他的手画的那样。眼神坚定，沉静如海。

他知道前路艰难，质疑环伺，但他早已习惯了在逆境中前行。资料室不是终点，而是他漫长征程中，一个新的、需要全力攻克的起点。寻找弟弟的路从未停止，而强大自身，是走得更远、找得更久的唯一途径。

寂静的资料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一个孤独却无比坚韧的灵魂，正默默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