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鹅北方的风 第4章 江城血与沙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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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顾凡篇】

母亲赵美芝的遗愿，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吕顾凡的骨血里。2018年，安葬好母亲后，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背起行囊，再次踏上了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寻亲之路。他的行囊里，除了几件洗得发白的衣物，便是那两份早已泛黄、边角磨损的寻人启事——奕凡和云凡天真无邪的笑容，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光源。

最初的漂泊，充满了难以想象的艰辛。他风餐露宿，靠着打短工勉强糊口。建筑工地搬砖、码头扛包、餐馆后厨洗碗……什么脏活累活他都干，只要给一口饭吃、给一个能蜷缩过夜的角落就行。他年纪小，又沉默寡言，没少受人欺负，工钱被克扣、被工友排挤是常事。他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但他都咬牙忍了下来，仿佛身体的疼痛能稍稍麻痹内心深处的自责与孤寂。

一年后，2019年末，他十八岁，辗转来到了江西一带的一座江城。

江城的夏天闷热潮湿，冬季则阴冷刺骨。吕顾凡在这里一待就是三年。他先是在一家小餐馆做洗碗工，后来又去了一家大排档做传菜员。最后，经人介绍，他进入了一家灯光迷离、音乐喧嚣的酒吧做服务生。

酒吧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是消息流通的场所。吕顾凡选择这里，潜意识里或许觉得这里人多眼杂，能听到一些关于拐卖孩子的蛛丝马迹。然而，更多的却是无休止的冲突和麻烦。

彼时，港产古惑仔电影的风潮虽已渐退，但其渲染的江湖义气和暴力解决问题的方式，仍在某些圈层中留有影响。这种氛围无形中影响了这个缺乏引导、内心积郁的年轻人。他目睹了太多的不平事，骨子里继承自父亲吕卜伟的刚烈和来自母亲赵美芝的坚韧，让他无法像其他同事一样选择明哲保身。

在酒吧的这段日子，他架没少打。有时是因为客人醉酒闹事骚扰其他服务生，有时是因为有人想赖账欺负老板，更多的时候，是他看不惯那些仗势欺人的行为。他出手狠，不要命，渐渐在酒吧街也有了点“名气”，但也惹了不少麻烦。

直到那次事件的发生。

那晚，酒吧里一如既往的热闹。一个常来的、绰号“少爷”的年轻男子，带着一帮朋友玩得兴起，开始对店里一个新来的女服务生动手动脚。女孩吓得脸色惨白，连连躲闪，却更激起了对方的兴趣。“少爷”家里颇有背景，是连酒吧老板都极力讨好、不敢轻易得罪的人物。

周围的同事都低着头，假装没看见。酒吧经理在一旁陪着笑脸，却不敢上前硬拦。

吕顾凡正在不远处收拾桌子，他看着女孩惊恐无助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当年无力保护弟弟们的自己。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少爷”正要伸向女孩胸口的手腕。

“请你放尊重一点！”吕顾凡的声音压抑着愤怒。

“少爷”玩兴被打断，先是一愣，待看清是哪个不长眼的服务生后，顿觉颜面大失。他猛地抽回手，反手就狠狠扇了吕顾凡一个耳光！

“操！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管老子的闲事？”

清脆的巴掌声让整个卡座都静了一下。吕顾凡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他死死盯着“少爷”，眼神像一头被激怒的孤狼。

女服务生吓得惊叫一声。

酒吧老板闻讯赶来，一看这阵势，头都大了。他赶紧挤到中间，一边对“少爷”点头哈腰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少爷，新来的不懂事，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一边使劲把吕顾凡往后推，低声急道：“顾凡！你疯了！快给少爷道歉！这尊佛我们惹不起！”

“少爷”嚣张地指着吕顾凡：“妈的，坏了老子的兴致！老板，你今天不开除他，明天你这店就别想开了！”

结局毫无悬念。为了平息事端，酒吧老板只能忍痛开除吕顾凡。虽然赏识吕顾凡的勤快和偶尔的“维护”，但他更得罪不起“少爷”背后的势力。

吕顾凡被开除后，回到酒吧为员工租的集体宿舍收拾行李。他心里憋闷，却并不后悔。只是想到刚刚稳定下来的生活又被打破，寻亲之路再添波折，不禁有些黯然。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砰”地一声踹开！

“少爷”带着七八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堵在了门口，显然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小子，挺横啊？被开除了就完了？老子在外面丢的面子，得在这儿找回来！”“少爷”叼着烟，一副吃定了他的样子。

酒吧老板也跟了来，苦着脸劝：“少爷，少爷您高抬贵手！他就是个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了……”老板良心未泯，还想护一护吕顾凡。

吕顾凡看着门口黑压压的一群人，心知今天难以善了。硬拼肯定吃亏，报警？对方背景可能更麻烦。他目光扫过房间角落，那里堆着一些空的啤酒瓶和废弃的酒箱。

电光火石间，一个决绝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推开还想劝说的老板，走到“少爷”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

“少爷，今天的事，是我不对，冲撞了您。”吕顾凡开口，语气出乎意料的冷静，“我认罚。”

“少爷”和他带来的人都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先服软。

然而，下一刻，吕顾凡猛地弯腰，从一个酒箱里抽出一个空啤酒瓶，没有丝毫犹豫，照着自己的额头就狠狠砸了下去！

“砰——哗啦！”

玻璃瓶应声而碎，鲜血瞬间从他额头涌出，顺着脸颊淌下。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包括“少爷”，他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

那被救的女服务生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吓得捂住了嘴，眼泪涌了出来。她冲过来想挡在吕顾凡身前，带着哭音对“少爷”喊：“别打他了！都是因为我！”

吕顾凡却一把将她轻轻但坚定地拉到自己身后，用流着血的脸对着“少爷”，依旧平静地说：“这一瓶，给少爷您赔罪。”

说完，他不等对方反应，又迅速抽出第二个酒瓶！

“砰！”

再次在自己头上砸碎！

鲜血流得更多了，他的身影晃了一下，但依旧站稳。

“这一瓶，谢老板这些年的照顾，我给您惹麻烦了。”

他的眼神开始有些模糊，但那股狠厉决绝的气势，却镇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种不要命的狠劲，远远超出了这些只会仗势欺人的混混的认知。

“少爷”脸上的血色褪去，眼神里露出了恐惧。他带来的人也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吕顾凡喘着粗气，额头的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但他又把手伸向了酒箱……

“够了！”

“少爷”猛地大喊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着眼前这个血人，心里直发毛。他出来混是为了耍威风找乐子，不是来看人玩命甚至把自己玩死的。

“兄……兄弟……”少爷的语气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一丝敬畏，“你狠！你他妈真有种！行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咱们两清！”

他生怕吕顾凡再砸下去会出人命，赶紧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走之前甚至没敢再看吕顾凡一眼。

酒吧老板看着满头是血却依旧挺直的吕顾凡，又是后怕又是感慨，最终长长叹了口气：“顾凡啊……你这……唉！何苦啊！”但他心里明白，这是吕顾凡在当时情况下，能想到的、最能保护自己（以及那个女孩）且不彻底激化矛盾的最好办法。他用最惨烈的方式，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也保全了自己。

老板赶紧叫人，一起把吕顾凡送到了医院。伤口缝了十几针，好在没有伤及要害。

养伤期间，酒吧老板结算了他的工资，甚至额外给了他一份不算薄的奖金。

伤好后，吕顾凡额角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痕，像一枚特殊的勋章。江城几年的生活，让他更加成熟，也更加沉默。这里的恩怨已了，他也没有理由再停留。

时间到了2022年，他已二十一岁。领到钱后，他没有任何犹豫，简单地收拾了行囊。

下一个目的地，在他的心里早已明确——沙城（湖南一带）。

他听说那里人口流动大，消息也多。或许，在那里，能有关于弟弟们的一丝线索。

于是，在一个晨曦微露的早晨，吕顾凡再次踏上旅程，身影消失在江城弥漫的薄雾中，走向下一段未知的、寻找与归家的漫漫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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