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272章 北风之怒

绝望如同冰原上永不消散的寒雾，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仍在呼吸的人胸口。威廉·斯托姆大公背靠着一块被冰霜覆盖的巨石残垣，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的白雾。他手中那柄名为“北风之怒”的家传巨剑斜插在身旁的冻土中，剑身原本流转的冰蓝色光泽此刻黯淡如将熄的余烬。鲜血顺着他破损臂甲的边缘，一滴滴落在雪地上，绽开刺目的红。

他的视线越过前方仍在拼死抵挡的亲卫骑士不断倒下的背影，死死锁定着那尊移动的灾厄。“死亡使者”正缓慢而无可阻挡地迫近，它所经之处，生命冻结，灵魂寂灭，只留下黑暗的冰晶与永恒的寒冷。

然后，大公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侧——那些正在以堪称疯狂的方式，试图从那怪物身上撕下一点碎片的援军。

他看到了。看得很清楚。

阿尔德里克·斯通，那位被称为“圣盾”的荒石镇指挥官，已经放弃了纯粹的防御。他左手持盾，右手握锤，竟在一次狮鹫“苍穹”的俯冲掩护下，主动跃入了“死亡使者”周身那吞噬光热的恐怖领域边缘。淡金色的守护光芒在他身周明灭闪烁，与幽蓝的寒潮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仿佛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他每一次挥锤都凝聚着全身的力量和意志，砸在巨物覆满冰晶的腿部，冰屑混合着诡异的暗影物质四溅，每一次攻击后他都踉跄后退，脸色苍白一分，却又在下一秒怒吼着再次上前。

布兰恩·火砧驾驶的“熔炉之证·百相”发出不堪重荷的轰鸣。矮人工匠的咒骂声透过扩音器传来，模糊却充满怒意。那台钢铁巨人的右臂钻头已经停转，前端覆盖着厚厚的、无法融化的坚冰。但布兰恩没有后退，他操控机械左臂，将一柄临时从报废弩炮上拆下的巨型撞角狠狠抡起，以纯粹物理的蛮力，一次次砸向“死亡使者”的支撑腿关节，每一次撞击都让庞大的机械躯体剧烈震颤，外部装甲板扭曲崩裂。

雷恩·鹰眼的身影在几处废墟高点飞速转移，箭矢破空声几乎连成一线。他不再追求一击致命，而是将附着了自然能量与风行符文的箭矢，密集地射向“死亡使者”头颅周围，试图干扰那幽蓝魂火的“视线”。奥里克·苔原与白狮山心则游走在更外围，山心发出的一声声“秩序咆哮”虽然间隔越来越长，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为阿尔德里克或布兰恩的攻击争取到一瞬喘息之机，驱散小片寒雾。

还有那两个新加入战团的身影——莉亚娜·卡斯尔灵巧迅捷的刺击，塔克·夜影神出鬼没的袭扰。他们像试图撼动大山的蚂蚁，明知徒劳，却依然倾尽全力。

荒石镇的联军，他名义上寻求合作的潜在盟友，正在为他，为这座即将彻底沦陷的堡垒，流尽鲜血。

一股滚烫的热流，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愧疚、决然，以及属于北境统治者的沉重责任，猛地冲上威廉·斯托姆的咽喉。他握紧了巨剑冰凉的剑柄。

“洛伦。”大公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稳。

一直护卫在他身侧的近卫骑士团中队长洛伦·哈特立刻回头，年轻的脸上沾满血污和冰渣，眼中布满血丝。“大人！”

“你看到了。”威廉没有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惨烈的围攻上，“常规手段，赢不了。”

洛伦·哈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狠狠一缩。他当然看到了。阿尔德里克再一次被寒潮逼退，持盾的左臂不自然地垂落；布兰恩的机械巨人左臂传动结构冒出火花；雷恩的箭囊已空了一半；莉亚娜险之又险地避过一道凭空凝结的冰刺，衣角被划破……而“死亡使者”只是行动略有迟滞，胸口那搏动的暗影碎片光芒却似乎更加凝实了些。

“大人，我们可以护着您向南突围！荒石镇的援军吸引了它的注意，这是机会……”洛伦急促地说，尽管他自己都知道这希望渺茫得可笑。那怪物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大公。

“然后呢？”威廉·斯托姆终于转过头，看着自己最信任的骑士之一，那双因长期戍边而刻满风霜的眼睛里，是洞察一切的清醒，“让它跟在后面，一路摧毁沿途所有的村庄、堡垒？让荒石镇盟友用命为我们争取的时间，变成它吞噬更多生命、变得更强的养料？还是赌它走出北境范围就会停下？”

洛伦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

“北境，是我的责任。”威廉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钢铁般的重量，“从接过‘北风之怒’的那天起，斯托姆家族的命运，就和这片冻土绑在了一起。保护它，直至最后一刻，是我的誓言，也是我的归宿。”

“大人！”洛伦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带上了哽咽，“请不要！北境还需要您！夫人、小姐她们……”

“正因为她们需要未来，北境需要未来，所以才必须有人来斩断这锁链！”威廉·斯托姆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重重拍了拍洛伦的肩膀，“听着，洛伦·哈特，这是我的最后命令。”

他深吸一口冰寒彻骨的空气，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上还能动的所有人，立刻向荒石镇援军方向靠拢，并入他们的指挥。然后，活下去，带着剩下的人，带着我的家人……去荒石镇。”

洛伦猛地抬头，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痛苦。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大公想要做什么。那不是突围的计划，那是托付。

“不……大人，让我去！或者我们一起……”

“蠢话！”威廉低喝，眼中却闪过一丝温和，“‘北风之怒’只回应斯托姆的血脉。这是我必须亲自完成的使命。而你，你的使命是活下去，执行命令，洛伦骑士！”

就在这时，战场中心传来布兰恩一声狂暴的怒吼。

“给我——开！”

“熔炉之证·百相”胸口部位的装甲板猛地弹开，露出内部炽热无比、剧烈脉动的“熔炉之心”核心。布兰恩将所有的能量输出导向了严重受损的机械左臂，那巨大的撞角瞬间被灼热到通红，仿佛刚从锻炉中取出，然后被他以近乎自毁的姿态，狠狠贯入了“死亡使者”之前被钻头凿开、又被寒雾修复了大半的腿部缺口！

轰——！！！

剧烈的爆炸并非火焰，而是纯粹的能量释放与金属撕裂的哀鸣。炽红的金属碎片混合着幽蓝的冰晶和漆黑的暗影物质，呈环形炸开。“死亡使者”第一次发出了真正意义上的、震耳欲聋的咆哮——那是由冰层碎裂、暗影翻滚和无数冤魂尖啸混合而成的恐怖声响。

它庞大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失衡，向被重创的一侧踉跄了一下，头颅猛地转向了那台冒着浓烟、左臂几乎完全报废、却依然屹立不倒的钢铁巨人。胸口的暗影碎片光芒急骤闪烁，幽蓝的魂火中，清晰的毁灭意图锁定了布兰恩。

就是现在！

阿尔德里克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因暴怒而出现的注意力偏移。他弃锤，双手紧握“不屈壁垒·山岳”，将所有的守护信念灌注其中，盾牌上的淡金符文瞬间亮如正午阳光。他顶着骤然增强的寒潮，悍然冲前，将盾牌如同一面巨墙，狠狠拍向“死亡使者”转向的头颅侧面！

砰！！！

震波肉眼可见地扩散开来，空气都为之震颤。阿尔德里克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被及时俯冲下来的“苍穹”险险接住。但那沉重的一击，确实让“死亡使者”的头颅猛地一偏，动作再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僵直。

雷恩射出了箭囊中最后一支附着最强自然净化之力的箭矢，精准地射入巨物眼眶中跳动的魂火。奥里克与山心发出最强也是最后一声“秩序咆哮”，莉亚娜和塔克不顾一切地攻向它的脚踝……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两三个呼吸之间。

而就在这由无数牺牲和决绝创造的、转瞬即逝的间隙里——

威廉·斯托姆大公拔起了插在地上的“北风之怒”。

巨剑在他手中发出低沉的、仿佛北风呼啸般的嗡鸣。他双手握紧剑柄，将其竖于身前，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剑脊上。没有繁复的咒文，没有耀眼的光效，只有一股沉静而浩瀚的力量，从这位北境统治者的身体深处，从他脚下这片世代守护的土地中，被唤醒，被汲取，毫无保留地注入这柄传承了不知多少代的家传神器之中。

他毕生修炼的斗气在燃烧。

他守护北境的信念在沸腾。

他作为斯托姆家族最后一位大公的生命精华，在奔涌。

洛伦·哈特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看见大公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看见他脸上的皱纹深刻如刀刻，看见他挺拔的身躯微微佝偻，却又在下一刻，被一种无法形容的、璀璨的冰蓝色光芒彻底包裹。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北地寒风般的凛冽与纯粹，带着冻原亘古不变的寂寥与威严。

威廉·斯托姆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所有的疲惫、痛苦、牵挂都已消失，只剩下澄澈如冬日晴空般的决绝。

他看了洛伦·哈特最后一眼，目光掠过远处仍在奋战的荒石镇众人，掠过这片他挚爱且誓死守护的冰原与天空。

然后，他动了。

没有奔跑，没有助跃。他整个化作了那冰蓝色光芒的一部分，化作了一道贯穿天地、撕裂寒雾与黑暗的彗星。

那是超越了肉眼捕捉极限的速度，是凝聚了一位镇守北境数十载的强者全部生命与信念的最终一击。目标，直指“死亡使者”胸腔中央，那枚搏动不休、散发着一切灾厄与不祥源头的——暗影神器碎片！

彗星所过之处，冻结的空气被强行排开，地面上延伸出笔直的、深不见底的沟壑，沿途所有的一切，无论是寒冰、暗影还是尚未消散的混沌能量，都在那极致的冰寒与纯粹的力量面前，湮灭、消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在洛伦·哈特模糊的泪眼中，在阿尔德里克艰难抬起的视线里，在布兰恩从驾驶舱裂缝望出的惊愕目光中，在雷恩、奥里克、莉亚娜、塔克……在所有尚且清醒的人感知里——

那道冰蓝色的彗星，义无反顾地，撞上了那团深邃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