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254章 大公的抉择

北风城军事会议不欢而散的消息，如同冬日第一场坚硬的冻雨，敲打在荒石镇核心成员的心里。随后几日，“影网”和雷恩·鹰眼建立的渠道不断传来北风城内外各种动向的碎片：大公行宫灯火常明，信使进出频繁；灰山城方向的车马悄然增多；王都特使尤利西斯爵士的驻地外围，时常有北境贵族打扮的访客在夜幕掩护下出入。一种山雨欲来的凝滞感，笼罩在破碎平原以北的天空。

直到天气进入深冬，一份盖有北境大公威廉·斯托姆私人印鉴、措辞正式的公函抄本，连同“影网”对北境近期一系列举措的汇总分析，终于一并摆在了荒石镇镇政厅会议室的桌面上。

依旧是九人核心围坐。炉火驱散着窗外越发刺骨的寒气，却驱不散众人审阅文函时的专注与思索。

公函是以北境大公名义向全体北境封臣及主要城镇发布的《告北境领民书》，抄本显然来自某个对荒石镇抱有善意或至少是谨慎中立的北境下级官员。埃莉诺·晨星用她清晰平稳的语调，向众人宣读并解读其中的关键内容。

“首先，关于北方蛮族威胁。”埃莉诺的手指划过羊皮纸上工整的字句，“大公以确凿的巡逻报告与俘虏口供为依据，正式确认威胁存在且等级提升，要求全境即刻进入二级战备状态。他宣布，北境将‘竭尽所能，自行筹措一切防御所需之资源’，包括但不限于加征特别防务税、征调民间储备、动员预备兵员、以及优先将境内矿产、木材产出用于军工。他明确表示，此举旨在‘强化北境自立，减少对不确定之外部依赖’。”

“自行筹措……”布兰恩·火砧咂摸着这个词，粗眉毛拧在一起，“这决心不小，但压力会全转嫁到北境自己头上。加税、征调，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那些本来就喊穷的封臣恐怕要跳脚。”

阿尔德里克·斯通微微颔首：“但这是最明确的表态——他拒绝了摄政王以物资为饵的控制，哪怕代价是承受巨大的内部经济压力和政治反弹。他在展现北境的独立性。”

“第二项举措，”埃莉诺继续道，“大公宣布，将成立‘北境内部防务协调会议’。该会议并非临时军事会议，而是一个常设性协商机构，邀请所有北境封臣参加，定期共同商议边防部署、资源调配、情报共享等事宜。公函强调，此机构旨在‘集北境之智，共御外侮，确保防务决策契合北境实情，资源分配公正透明’。”

伊索尔德·路尔清冷的声音响起：“很聪明的做法。将那些摇摆者，尤其是像布雷克伯爵这样可能暗中与外部勾连的人，重新拉回到一个公开的、由他主导的框架内进行讨论和博弈。比起让他们私下与王都特使交易，这至少能将部分互动置于阳光之下，施加集体监督的压力。这是在尝试弥合裂痕，而非任其扩大。”

奥里克·苔原抚摸着山心厚实的毛发，若有所思：“就像把有离群倾向的野兽，重新圈回兽群能够看到的地方。虽然它们可能还是不情愿，但至少头狼能看得更清楚。”

“最后，也是与我们直接相关的部分。”埃莉诺的语气略微放缓，目光扫过众人，“关于近期边境地区的‘冲突与不稳定因素’。公函原文如下：‘近日，临近北境之边缘地带发生武装冲突事件，具体情况有待进一步详查。在此，本公郑重宣告：北境领土及领空之完整与主权不容侵犯。任何外部势力，无论其目的为何，未经北境统治机构明确许可，不得以任何形式借道或穿越北境领土行事。此原则适用于所有方向，没有例外。’”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雷恩·鹰眼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没有点名‘黑獾哨站’，也没有提及我们荒石镇，甚至没有定性那是‘袭击’还是‘冲突’。只是强调需要‘进一步调查’。但他明确划出了红线——任何外部势力，不得未经允许进入北境地盘。”

“他是在为我们守住北方通道。”塞莱斯特·晨曦轻声说道，眼中带着了然，“尤利西斯想借‘黑獾哨站’事件，逼大公表态谴责或至少疏远我们，切断我们与北境之间潜在的联络或退路。但大公没有上当。他拒绝就事件本身做出有利于王都的定性，反而重申了北境对自身领土的排他性管辖权。这意味着，只要他不点头，摄政王和卡斯尔家族的军队，就不能公然以追剿我们为名，穿越北境领土从北方夹击我们。这是为我们保留了一道至关重要的战略屏障。”

塔克·夜影在阴影中微微点头，言简意赅：“用原则，代替站队。高明。”

德索莱特·卡斯尔一直静静听着，此刻才开口：“他在走钢丝。一方面，他要展现出北境有决心、有能力自行处理防务，抵挡王国中枢以援助为名的控制，为此不惜承受内部经济重压。另一方面，他要稳住内部，将可能的内鬼纳入可控的议事框架，避免分裂公开化。同时，他还要应对我们这个问题——既不能公开与我们结盟授人以柄，又不能按照王都的剧本与我们切割，那会损害他的自主原则，也可能失去一个潜在的、能牵制其敌人的力量。所以，他选择了最模糊也最坚定的表述：不评论我们，但坚决扞卫北境自身的规则。”

埃莉诺放下公函抄本，总结道：“综合来看，大公的抉择是：独立防御，内部协商，外划红线。他试图在王国压力、内部裂痕和边境变数之间，找到一个极其困难的平衡点。这个平衡很脆弱，但意图明确——北境的事，要由北境自己主导。”

“他能成功吗？”雷恩问出了所有人心中所想。

“这取决于很多因素。”阿尔德里克分析道，“‘自行筹措资源’能否真的顶住北方蛮族压力和内部消耗？‘协调会议’能否有效运转，压制住像布雷克伯爵这样的离心力？他划下的红线，在摄政王和奥古斯特的军事压力下，是否真的能被尊重？”

伊索尔德补充：“还有我们。我们是这个平衡中一个不确定的砝码。我们的存在和行动，既可能吸引敌人的火力，间接减轻他的压力，也可能因为某些过激行动，给他带来无法回避的外交麻烦。”

“所以，我们的策略需要调整。”德索莱特的目光变得深邃，“我们不能只是静观其变。大公展现出了维护北境自主、间接为我们提供屏障的意愿和能力，尽管这可能主要是出于他自身利益的考量。一个保持基本独立、内部相对稳定的北境，符合我们的生存利益。我们应该考虑，如何在不过度暴露自身、不给他带来直接麻烦的前提下，暗中支持他稳固基本盘，增加他维持这个脆弱平衡的筹码。”

埃莉诺立刻领会：“比如，在他‘自行筹措资源’遇到困难时，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提供一些我们相对富余、而北境又急需的物资？不是武器甲胄这些敏感物，而是……比如，粮食？药品？或者某些特殊的、能提高生存或生产能力的‘非战斗’魔导制品？”

“这正是‘炉火计划’民用产品的延伸思路。”布兰恩眼睛一亮，“我们不是有‘永明温室灯’和改良的暖石技术吗？北境苦寒，冬季漫长，这些能提高种植效率和保暖效果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可能比刀剑更有长期价值。而且看起来是‘民用技术’，政治敏感性低。”

奥里克也想到一点：“圣山部落和涌泉林精灵，或许也有一些适合北境环境的耐寒作物种子或培育方法，可以作为‘民间交流’的一部分。”

“需要极其谨慎的筛选和渠道。”塔克提醒，“必须是绝对忠诚于大公本人、且与我们绝无公开关联的北境贵族或渠道。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启动‘炉火暖冬’计划前期筹备。”德索莱特做出决定，“埃莉诺，你牵头，联合布兰恩、伊索尔德，还有塞莱斯特，评估我们有哪些非敏感技术或物资，可以在不暴露来源的情况下，对北境大公的基本盘——比如他的直属领地或可靠封臣——产生实质性帮助。塔克、雷恩，你们利用所有情报网络，在‘影网’绝对安全的框架内，开始秘密甄别北境内部可能适合接收这种‘隐形支持’的忠诚派系或个人，建立极其间接、可切割的单向联系渠道。”

他环视众人：“我们不寻求公开支持，那会害了他也害了我们。我们要做的，是成为一股隐秘的‘暖流’，在寒冬中，帮助那堵为我们挡风的墙，变得更加坚固。这很难，但值得尝试。散会，各自准备。”

众人领命离去，心中沉甸甸的责任感之外，也多了一丝主动布局的清晰感。北境大公在巨大的压力下做出了他的抉择，而荒石镇，也开始在更复杂的棋局中，落下自己无声却关键的一子。冬日寒意正浓，但有些种子，或许已在冻土之下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