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253章 北风城的交锋

霜月初的寒气比往年更早地攥住了破碎平原。清晨，荒石镇的屋瓦上覆着薄薄一层白霜，呼吸在空气中凝成团团白雾。镇政厅的会议室里，炉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弥漫在众人眉宇间的凝重。

围坐着荒石镇真正的核心。德索莱特·卡斯尔坐在主位，左手边依次是埃莉诺·晨星、阿尔德里克·斯通、布兰恩·火砧；右手边是伊索尔德·路尔、塞莱斯特·晨曦、雷恩·鹰眼、奥里克·苔原，以及总是仿佛半融在阴影里的塔克·夜影。白狮“山心”安静地伏在奥里克脚边，金色的眼眸映着火光。

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寒气。雷恩·鹰眼裹着带有霜痕的斗篷快步走入，手中拿着一卷用密语写就的皮纸，脸色严肃。几乎同时，塔克的身影也从角落的阴影中清晰了几分，无声地点了点头。

“北风城的消息，刚刚通过两条独立渠道同时抵达。”雷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走到桌前，将皮纸摊开，“一条来自‘影网’在北境行宫的深层眼线，另一条……是我通过涌泉林精灵与北境某些自然信使建立的间接联系交叉验证的。内容吻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伊索尔德·路尔指尖银月与赤月的光辉微微流转，塞莱斯特·晨曦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生命圣徽，奥里克·苔原安抚地拍了拍山心的头颅。

雷恩开始叙述，他的语调平稳，带着侦察者特有的清晰：“昨日，北境大公威廉·斯托姆在北风城行宫召集军事会议。应到主要封臣及将领二十九人，实到二十六人。值得注意的是，布雷克伯爵本人称病缺席，仅派其长子为代表。而会议开始前，摄政王特使尤利西斯·冯·奥兰多爵士，持摄政王令及新成立的‘北境物资统筹委员会’公文，以监督北境防务议事为由，强行要求列席。”

埃莉诺·晨星的羽毛笔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记录着关键信息，法典·秩序辉光在她手边泛着稳定的微光。

“大公迫于超过三分之一在场封臣的沉默压力——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表态——最终允许尤利西斯列席。”雷恩继续道，“会议开始，大公通报北方边境蛮族异动加剧，要求各封臣增兵筹饷，共御外侮。然响应者寡，多以领地困难推诿。”

布兰恩·火砧忍不住低声骂了句矮人俚语。

“就在僵持之际，”雷恩的声音压低了些，“尤利西斯爵士开口。他先是例行公事地表示‘关切’，随即话锋一转，提及了不久前发生在卡斯尔家族领地边缘的‘黑獾哨站遇袭、物资遭劫’事件。”

德索莱特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锐光。阿尔德里克·斯通的背脊挺直了。

“他声称，”雷恩复述着情报中的措辞，“此事件‘暴露了临近北境区域边防管理的混乱与漏洞’，并质疑‘在此多事之秋，若连毗邻区域的物资安全都无法保障，北境自身防线焉能稳固？’”雷恩顿了顿，看向众人，“请注意，他巧妙地将袭击地点模糊为‘临近北境区域’，将矛头引向北境的边防责任。”

伊索尔德·路尔清冷的声音响起：“混淆视听。袭击发生在卡斯尔家族控制的哨站，与我方或北境正规边防何干？这是刻意制造关联。”

“正是。”雷恩点头，“尤利西斯紧接着提出，摄政王殿下正是出于对此类‘管理混乱’和北境整体防务效率的‘深度忧虑’，才决定成立‘北境物资统筹委员会’。他宣称，该机构旨在‘集中王国力量，优化资源配置，杜绝漏洞’，并暗示若北境接受委员会‘指导’，王都愿提供更多支援，甚至协助‘整顿’边境。”

塞莱斯特·晨曦轻声道：“他在用我们的行动，作为他插手北境的借口。同时，也是在试探大公的态度——看大公是会迫于压力，为了划清界限而公开谴责或至少疏远我们，还是会……”

“还是坚持原则，甚至不惜为此与王都特使对抗。”德索莱特接了下去，声音平静。

雷恩看向情报：“大公当时的反应，据眼线描述，‘面沉如水，目光如冰’。沉默数息后，他直接回应。”雷恩稍微挺直身体，模仿着那种北地统治者特有的冷硬口吻：“‘黑獾哨站位于何家领地，因何事遇袭，自有该领地主查明。北境边防，是北境将士的血肉长城，无须外人借题发挥。至于‘物资统筹委员会’……’”

他清晰地道出大公的回应：“‘北境自先祖受封以来，防务物资皆自行筹措调度，此乃王权所授，亦是实战所需。王国若有心支援，斯托姆家族铭记。若欲以此为凭，行辖制干预之实，恕难从命。’”

“明确拒绝。”阿尔德里克沉声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但压力全在他一人肩上。”

“压力立刻显现了。”雷恩语气凝重，“大公表态后，代表布雷克伯爵出席的那位年轻骑士起身发言。他首先表示灰山城支持大公加强边防的总体主张，愿出力。但随后话锋一转，说‘摄政王殿下成立委员会，初衷想必也是为了助力北境。或许……可探寻一种既获支援，又不损自主之权的两全之法？毕竟北境压力巨大，独力难支……’”

奥里克·苔原哼了一声，山心也发出低沉的呼噜声，仿佛听懂了其中的摇摆。

“典型的骑墙之言。”埃莉诺·晨星停下笔，分析道，“看似支持大公，实则对委员会方案敞开大门，甚至为接受王都条件铺垫理由。这很可能就是布雷克伯爵本人的授意。此论一出，又有数位封臣附和，言辞各异，核心皆是希望‘不要完全拒绝王都’、‘可商讨条件’。会议主题彻底偏离，陷入无休止的争吵，最终不欢而散，未达成任何有效决议。”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北境大公试图以会议统一意志、甄别忠奸的计划，在内外配合的精准狙击下，非但未能如愿，反而让内部的裂痕公开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塔克·夜影此时才用他那种特有的、缺乏起伏的语调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会后，大公未离北风城。他召见了少数绝对心腹。‘影网’判断，他正在筹划以更直接的方式凝聚力量。有模糊迹象显示，他可能在筹备一场范围更广的‘北境防务与忠诚大会’，意图绕过摇摆封臣，直接动员中下层。”

雷恩说完，看向塔克，耸了耸肩：“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更细的场面，你得问我们‘影网’的……呃，负责人。”他差点说出某个不那么正式的称呼。

塔克只是微微颔首，阴影中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没接话。

“辛苦了，雷恩。”德索莱特开口，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伙伴，“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尤利西斯，或者说他背后的摄政王和奥古斯特，目的明确：第一，以‘黑獾哨站’事件为借口，推动‘物资统筹委员会’，实质控制北境经济命脉；第二，借此试探，逼迫大公在压力下与我们进行法理切割，至少做出疏远姿态，孤立我们。但他们算错了一点。”

他站起身，走到炉火旁，跳动的火焰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他们低估了威廉·斯托姆的强硬，也低估了北境人对自己传统的执着。大公没有退缩，更没有如他们所愿地将矛头指向我们以换取妥协。裂痕因此公开，北境内部的博弈从暗处摆到了明处。”

伊索尔德·路尔指尖的光辉平稳：“这意味着北境的风暴将升级。大公若成功召开那场‘忠诚大会’，整合力量，将是强有力的反击。若失败，或布雷克之流抢先发难……”

“无论哪种情况，北方的变数都会急剧增加。”阿尔德里克接道，“我们的防御必须考虑到北境内部冲突可能外溢，或摄政王趁机施加更大军事压力的可能。”

“工坊会加快进度。”布兰恩·火砧瓮声瓮气地说，“新到的紫铁正在变成箭头和甲片。‘熔炉之证’的调整也很顺利。”

塞莱斯特·晨曦轻声说：“医疗所会储备更多的冻伤和创伤药剂，应对可能增加的伤员。”

德索莱特回到座位前，双手按在桌面上：“我们的策略不变：巩固自身，静观其变。但‘观’要更敏锐。塔克，‘影网’必须像钉子一样钉紧北风城、灰山城，我要知道布雷克伯爵、尤利西斯，以及每一个关键人物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埃莉诺，分析北境各派系后续可能的选择及对我们的影响。其他人，各司其职，确保荒石镇在任何风浪中都能站稳。”

他看向窗外愈发明亮却寒意更甚的天光：“北风城的交锋没有赢家，但它撕开了伪装。接下来，每一步都更险，但也更清晰。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清晰的险局中，找到那条属于我们的路。”

会议结束，众人带着沉重的思绪和明确的任务散去。荒石镇依然在霜气中屹立，但每个人都明白，北方那场刚刚公开的裂痕，所带来的寒风，终将吹拂到这片刚刚站稳脚跟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