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237章 大公之约

王都急报带来的寒意，在荒石镇议事厅内凝固了整整一天。

炉火添了又添，却始终无法驱散那股盘踞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德索莱特·卡斯尔、埃莉诺·晨星、阿尔德里克·斯通、布兰恩·火砧、伊索尔德·路尔、塞莱斯特·晨曦、雷恩·鹰眼、奥里克·苔原、塔克·夜影——九人理事会成员围坐在长桌旁，沉默地消化着那个颠覆性的消息。会议刚刚开始，正待深入讨论奥兰多公爵成为摄政王所带来的变数与对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但克制的敲门声。

负责今日警卫的守卫推门而入，脸庞上带着一丝紧张。“领主，各位理事，北门值守紧急通报。一支持有北境大公家族纹章的小型商队请求入镇。他们的领队，一名商队护卫打扮的人，坚持要求立刻觐见您，声称携有北境大公威廉·斯托姆殿下的紧急口信，关乎‘北境与荒石镇共同的未来’。”

北境大公？在这个节骨眼上？

议事厅内的空气似乎又凝滞了几分。德索莱特与埃莉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微微点头。这位“凛冬守护者”的使者，在摄政王消息传来后几乎接踵而至，绝非巧合。

“带他进来。”德索莱特沉声道，没有选择私下会见，“就在这里。我们所有人一起听。”

卡尔领命而去。片刻后，他带着一名风尘仆仆的男子返回。

来人确实作商队护卫打扮——磨损的皮质镶钉护甲，沾满泥泞的长靴，腰间配着北境常见的阔刃短剑。他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被北地寒风雕刻得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如鹰，步伐沉稳有力。他一踏入议事厅，目光便快速扫过在座的九人，那锐利的眼神在掠过并非人类的伊索尔德、奥里克等人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最终定格在德索莱特身上。

他右手握拳，干脆利落地叩击左胸，行了一个标准的北境军礼。“荒石领主阁下，冒昧打扰。在下洛伦·哈特，奉北境守护者威廉·斯托姆大公之命，前来传达紧急口信。”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但吐字清晰，带着军人特有的简洁。

“请讲，哈特先生。”德索莱特示意他不必多礼，“在座皆是荒石镇理事，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大公有何指教？”

洛伦·哈特的目光再次扫过长桌旁形态各异的九人——人类、半精灵、矮人、精灵、兽人……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对这种“混杂”的决策核心感到些许意外和迟疑。他略微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领主阁下，此事关系重大，涉及王国法统与最高权柄。大公之意，最好……”

“哈特先生。”德索莱特平静地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您看到的就是荒石镇的决策核心。我们共同在此地流血建设，共同面对威胁。这里没有需要避开的‘外人’。任何关乎荒石镇命运的消息，都必须，也只会在这里被聆听和商议。这是我们的信任基础，也是我们的力量所在。”

洛伦·哈特沉默了片刻，锐利的目光依次与德索莱特、阿尔德里克、埃莉诺等人对视，仿佛在评估这份宣言的重量。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似乎默认了这种独特的信任结构，不再坚持。

“我明白了。”他挺直脊背，声音恢复常态，但语速加快，显示出事态的紧急，“那么，请恕我直言。王都剧变，奥兰多公爵把持朝政，名为摄政，实同篡逆。国王陛下昏迷，然王统未绝，艾德温王子殿下乃陛下嫡出血脉，年仅八岁，正当即位，却遭公爵以‘幼主需辅政’之名隔绝宫闱，安危难测。”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大公镇守北境五十载，世受王恩，忠于王国法统，决不容许奸佞窃国。然公爵势大，勾结南方部分贵族，其志非小。大公需要盟友，坚定、有力、且位于关键之地的盟友。”

他的话语直指核心：“荒石镇新立自治领，扼守破碎平原要冲，更有独特技艺与多族盟约，潜力已现。大公提议，与荒石领主缔结秘密同盟，互为奥援。北境可为贵方提供政治声援、部分紧缺物资渠道，并在必要时牵制来自王都方向的压力。而荒石镇需做的，则是站稳此地，必要时成为一支令摄政王无法忽视的北方力量，共同护卫艾德温王子的合法继承权，遏制公爵进一步窃国之举。”

洛伦·哈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的条件：“若他日局势所需，大公高举义旗，清君侧，护王统，荒石镇须以同盟身份，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此约若成，待王统光复，自治领地位将获王国正式永久承认，今日之贡献，必得厚报。”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只有壁炉柴火的噼啪声。埃莉诺飞快地在“法典·秩序辉光”上记录着要点，阿尔德里克眉头紧锁，布兰恩摸着胡子，伊索尔德眼神深邃，塞莱斯特面带忧色，雷恩与奥里克沉默倾听，塔克在阴影中如同凝固的雕像。

德索莱特面沉如水。北境大公的提议，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政治与军事豪赌。将荒石镇从相对超然的边境势力，直接绑上王国最高权力斗争的战车。好处是获得一个强大的、同样敌视奥兰多公爵的潜在盟友，以及未来政治合法性的彻底巩固。风险则是彻底站在摄政王的对立面，再无转圜余地，一旦事败，万劫不复。

“大公的诚意与决心，我已明了。”德索莱特缓缓开口，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接受，“但此事关乎荒石镇及所有盟友的未来，我必须与我的伙伴们深入商议。我们无法立即答复。”

洛伦·哈特点头，似乎早有预料：“大公理解。但局势紧迫，公爵正在加紧整合力量。我只能在此最多停留两日，等待您的初步意向。若有意，后续会有更安全的渠道商议细节。”他再次握拳叩胸，“无论结果如何，大公护卫王国法统之心，天地可鉴。告辞。”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在卡尔的引领下离开了议事厅。

厅内的沉寂被凝重的低语打破。每个人都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联盟提议及其背后的巨大风险与机遇。然而，就在讨论即将展开之际，议事厅侧面的小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名隶属“影网”、负责今日内线传递的半精灵少女叶影无声地闪入，快步走到塔克·夜影身边，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灰色皮袋迅速放在他手边的桌面上，旋即又无声地退了出去。整个过程安静利落，显然经过训练。

塔克眼皮都未抬，手指灵巧地勾开皮袋的系绳，从里面倒出两样东西：一枚边缘打磨光滑、刻有卡斯尔家族藤蔓徽记暗纹的黑色石子，以及一小卷用蜂蜡密封的薄纸卷。看到那枚石子，他灰绿色的眼眸微微一缩——这是与莉亚娜·卡斯尔约定的、代表“极端危险与紧急”的联络标志。

他捏碎蜂蜡，展开纸卷。上面是用一种只有他和莉亚娜知晓的密写方式留下的简短字迹，墨水带着淡淡的、只有他能闻到的特殊草药气味，以确保真实。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字迹，随即抬起头，看向德索莱特，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正在酝酿的讨论：

“刚收到的消息，来自莉亚娜·卡斯尔小姐。”他将纸卷轻轻推向桌子中央，但没有离手，这是情报工作的谨慎。“卡斯尔家族长老会已于昨日正式决议，公开宣誓效忠摄政王奥兰多公爵。”

塔克说完，将纸卷就着身旁的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那枚黑色石子则被他收起，这是确认讯息来源的物证。

双重的消息，如同两记精准而沉重的闷锤，几乎同时砸在刚刚开始消化王都剧变的荒石镇核心层心头。

一方是北境大公伸出的联盟之手，欲对抗摄政王，护卫所谓“王统”。

另一方是卡斯尔家族的彻底倒戈，与摄政王的力量将紧密结合。

荒石镇被骤然置于两者之间，不再只是一个偏远的、追求自治与生存的边境领地。它拥有的战略位置、技术潜力、多族联盟，在王国最高权力斗争的棋盘上，忽然变成了一枚双方都无法忽视、也绝不会允许对方掌控的关键棋子。无论是想要“清君侧”的北境大公，还是意图不明但显然包藏祸心的摄政王与卡斯尔家族联盟，都不会允许这枚棋子继续保持中立。

德索莱特缓缓靠回椅背，目光逐一扫过长桌旁八张无比熟悉、此刻却同样凝重的面孔。埃莉诺的冷静睿智，阿尔德里克的坚毅忠诚，布兰恩的务实躁动，伊索尔德的深邃专注，塞莱斯特的仁慈忧切，雷恩的警觉沉稳，奥里克的野性直觉，塔克的阴翳锐利。

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曾经只想在此地证明自己、开辟一方新家园的流亡贵族次子，那个带领一群同样背负过去之人在荒芜之地建立起脆弱秩序与希望的年轻开拓者，已经被时代无可抗拒的汹涌暗流，狠狠地推到了风口浪尖的最前沿。

荒石镇，这片他们用血汗、智慧与信念浇灌出的土地，再也无法偏安一隅。王国王权的残酷斗争、混沌与秩序的古老暗战、家族宿怨与新仇的激烈碰撞，所有盘根错节、危险致命的丝线，最终都汇聚于此，悄然缠上了他们所有人的脖颈。

退路，已在无形中断绝。

德索莱特·卡斯尔的手指缓缓收紧，握成了拳。壁炉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的不再是迷茫、权衡或单纯的守护意志，而是一种逐渐清晰、沉重如铁、却不得不为之的决断。

“看来，”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议事厅内重新响起，平稳，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今天的会议，需要讨论的议题，比预想的要多得多，也重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