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218章 光流与暗影

熔炉工坊的装配线运转到第十天时，日产量稳定在七十五盏永明灯。

布兰恩·火砧看着传送带末端滑下的成品，眉头皱成一道深沟。这个数字距离他预想的百盏还有差距，但原料供应开始出现瓶颈——储能水晶的边角料库存消耗过半，导魔涂料需要的月露草萃取剂也因精灵那边优先供应医疗用途而略显紧张。

“师傅。”卡尔捧着记录板走过来，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北境商团的订单追加到三百盏，要求二十天内交付。但我们现在的产能……”

“接。”布兰恩打断他，“原料我来想办法。你去调整工序，把恒温盘的生产线暂时并过来，先集中做灯。”

学徒匆匆离去。矮人工程师转身走向工坊深处的原料仓库，那里堆放着从各处收购来的基础材料。他蹲下身，手指抚过一筐色泽暗沉、质地粗糙的岩石碎块——这是从破碎平原边缘采石场运来的低品质魔晶原矿，杂质含量高，正常工艺下连制作最低阶魔法物品都不合格。

但布兰恩盯着这些石块，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他抓起几块碎矿回到工作台，启动小型熔炉。高温将矿石熔化成粘稠的浆液，他加入少量从精灵那里学来的“净化溶剂”，又掺入兽人萨满传授的“沉淀骨粉”。三个小时后，坩埚底部析出了一层浑浊的、泛着微弱蓝光的结晶。

能量纯度只有标准储能水晶的三成，但成本不到十分之一。

“记录。”布兰恩对闻声赶来的卡尔说，“新型低成本储能介质，暂定名‘粗晶’。单次照明时间预计缩短到两个月，亮度衰减百分之二十，但原料供应充足，可大规模量产。”

卡尔快速在记录板上写下参数，然后小心地问：“师傅，这个亮度衰减……买家能接受吗？”

“北境的冬夜，有光就比没光强。”布兰恩将粗晶样品装盒，“而且我们可以把价格再降一半。一盏用粗晶的永明灯，卖价只需要标准版的四分之一。”

他顿了顿，看向工坊窗外正在装载的马车：“先做五十盏样品，让商队带去试卖。告诉买家，这是‘经济版’，明确标注续航和亮度差异。让市场自己选择。”

镇政厅议事室，埃莉诺·晨星正在审阅《民用魔导器生产与销售管理条例》的第三稿草案。

这份法律文件由她亲自起草，在过去一周里已经经过三次修订。此刻摊开在“法典·秩序辉光”上的条文，详细规定了民用魔导产品的质量标准、安全测试流程、缺陷召回机制、以及销售方的告知义务。每一个条款都有对应的罚则，每一个定义都经过与布兰恩、伊索尔德、塞莱斯特等人的反复核对。

“重点在这里。”埃莉诺对坐在长桌对面的德索莱特和阿尔德里克解释，“条例要求所有外销产品必须附有使用说明，明确标注产品型号、核心参数、预期寿命、以及可能的风险。比如永明灯要写明‘请勿拆解，储能水晶破裂可能释放微量魔力辐射’；恒温盘要标注‘表面工作温度，请勿覆盖易燃物’。这不是推卸责任，而是建立规范——让买家知情选择，也让我们有据可依。”

德索莱特手指划过条款中关于“缺陷产品召回”的部分：“如果发现批量问题，我们真的有能力全部召回？”

“召回成本从生产利润中计提百分之五作为准备金。”埃莉诺翻到附录的财务规划，“这会让产品利润率再降一点，但值得。民用产品的核心不是暴利，是长期信用。一次大规模质量事故，就能毁掉我们刚建立的市场信任。”

阿尔德里克沉稳点头：“军事上也是同样道理。一次失败的防御，比十次胜利更难挽回民心。”

门外传来敲门声。书记员探头通报：“大人，岩灵矮人的代表到了。”

德索莱特与埃莉诺交换了一个眼神。岩灵矮人——这是生活在破碎平原西部岩层深处的矮人族群分支，与多尔夫、布兰恩、格伦德尔所属的火裔矮人不同，他们擅长与岩石沟通，是无与伦比的矿工和地下建筑师。荒石镇此前与他们只有零星贸易，这是对方首次派出正式代表。

“请进。”德索莱特起身。

进来的矮人让在座的人都略微一怔。

他比布兰恩高出半头，身材更修长，肤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色，但肌肉线条如同雕刻的岩石般分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双手——指节粗大，掌心覆盖着类似石质的老茧，指甲厚实泛灰。他穿着简朴的皮甲，肩头披着一块织入金属丝的灰褐色斗篷，那是岩灵矮人标志性的披风。

“我是格隆·石心，岩灵氏族在破碎平原东缘矿区的勘探队长。”矮人开口，通用语带着深沉的回音，像是从岩洞深处传来，“受长老会委派，前来考察荒石镇的……民用魔导产品。”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长桌上摊开的法律草案，在那本散发微光的“法典·秩序辉光”上停留片刻，然后转向埃莉诺：“我听说，你们在制定规则。”

“是的。”埃莉诺合上法典，“为了确保产品质量和交易公平。”

“明智。”格隆·石心简短评价，然后从腰间皮袋中取出一块不规则的深灰色石块，放在桌面上，“这是我们矿区伴生的一种矿石，我们叫它‘哑石’。它几乎不传导魔力，无法用于常规魔法物品。但它的储热性能极好——拳头大的一块，在熔炉旁烤热后，能保持温暖整整两天。”

布兰恩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矮人工程师快步走进来，拿起哑石仔细端详。他掏出随身的检测镜片，对着光线观察矿石纹理，又用随身小锤敲下一角，放在鼻尖嗅了嗅。

“杂质含量高，但晶体结构致密。”布兰恩抬头看向格隆，“你们有多少？”

“矿脉伴生，产量稳定，目前当作废料堆存。”格隆的石头般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近似微笑的表情，“但我的族人注意到，你们的‘恒温盘’需要持续消耗储能水晶。我在想——如果我们将哑石切割成薄板，嵌入你们的加热符文阵列，做成一种‘可重复加热的暖板’？使用时放在炉边烤热，然后持续散热六到八小时。虽然不如恒温盘方便，但完全不需要消耗水晶。”

议事室里安静下来。

埃莉诺快速心算：哑石作为矿石原料，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暖板虽然需要使用者自己加热，但对于燃料充足但缺乏魔晶的偏远地区，这可能是更实际的选择。

“你们想要什么交换？”德索莱特问。

“技术。”格隆说，“岩灵矮人擅长挖矿和建造，但对符文和能量转换了解有限。我们希望获得恒温盘的简化符文设计，用于开发基于哑石的衍生产品。作为回报，我们可以向荒石镇稳定供应高品质魔晶原矿、以及哑石的独家采购权。”

布兰恩看向德索莱特。领主微微颔首。

“可以合作。”布兰恩对格隆说，“但符文设计需要调整，哑石的导热特性与标准材料不同。我需要你们的矿石样本和热学数据。”

“带来了。”格隆又从皮袋中取出几卷用防水油布包裹的图纸，“这是矿区地图、哑石矿脉分布、以及我们测量的热学参数。另外——”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们在深层矿道中，发现了一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像是某种……人工改造过的水晶簇，散发着微弱的混沌波动。长老会认为，这可能与你们正在追查的某些事情有关。”

塔克·夜影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墙角阴影中。他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道目光的重量。

“样本呢？”德索莱特问。

“安全保管在矿区。”格隆说，“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安排向导，带你们的人去看。但那里很危险——矿道深处，有些地方连岩灵矮人都不愿轻易踏入。”

三天后，荒石镇第一批外销的民用魔导产品正式发运。

北境商团的车队装载着二百盏标准版永明灯、五十盏粗晶经济版、一百个恒温盘和三十套净水匣。矮人商队则带走了专为地下环境设计的“加强版恒温盘”——这是布兰恩与格隆·石心连夜讨论后调整的方案，散热更均匀，外壳更坚固。

发车前，雷恩·鹰眼在车队旁做最后交代。这位深林精灵侦察兵已经连续三天在边境地带巡逻，确认道路安全。他肩头落着晨霜，但眼神锐利如常。

“北境路线相对平稳，但要注意几个土匪活动的峡谷。”他在地图上标注出红点，“矮人车队进入岩层区后，格隆会派岩灵矮人护卫接应。至于精灵那边——”

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奥萝拉·青叶。这位涌泉林守护卫队分队长今天穿了便于行动的轻甲，腰间佩着精灵细剑。她是来接收荒石镇赠与涌泉林长老会的五十盏永明灯样品，用于评估是否在精灵聚落中推广。

“——奥萝拉队长会亲自护送这段路。”雷恩说。

奥萝拉优雅颔首，精灵语轻柔但清晰：“涌泉林感谢荒石镇的技术分享。我们将试用这些灯具，并在下次长老会上讨论合作可能。但请理解，精灵对改变自然光照持谨慎态度，推广需要时间。”

埃莉诺点头表示理解，将一份使用说明和反馈表交给奥萝拉：“我们尊重精灵的传统。这些样品是礼物，无需付费。我们只希望得到真实的使用体验反馈，以便改进产品。”

车队在晨光中出发。车轮碾过碎石路，扬起浅淡的尘埃。布兰恩站在工坊门口，直到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他转身时，看见卡尔抱着新的订单记录板跑来。

“师傅！北境商团传回消息，经济版永明灯的五十盏样品，在边境村落试卖，两天售罄。村民说，哪怕只能亮两个月，也比油灯安全便宜。他们追加订单……三百盏。”

“接。”布兰恩说，嘴角终于有了笑意，“另外，准备一份岩灵矮人需要的技术资料。哑石暖板的原型，我要在十天内做出来。”

塔克·夜影在车队出发后的第二天傍晚，拿到了第一份外销反馈。

不是来自商队，而是影牙·血喉从北境传回的密报——战歌兽人利用自己族群的关系网，混进了几个边境集市。密报用暗语书写，但核心信息清晰：有数批身份不明的买家，在不同集散点大量收购永明灯，每次都是几十盏，付现钱，不问价。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特征：在检查灯具时，会不自觉地抚摸脖颈位置——影牙的“污渍视觉”能看到，那些人的脖颈处有暗红色的情绪残留，形状类似扭曲的月牙。

更可疑的是，其中一处交易点附近的客栈伙计回忆，那些买家交谈时提到“仪典”相关的词语。

塔克将密报在烛火上点燃。灰烬落入陶碟时，他想起格隆·石心提到的、岩灵矮人矿道深处的异常水晶簇。

混沌波动。赤月。大量采购照明设备。

他站起身，阴影包裹全身。钟楼窗外，荒石镇的夜晚灯火点点，那些由熔炉工坊诞生的光明，正一点点驱散北境的长夜。

但有些人，似乎想用这些光，点燃别的什么。

塔克的身影融入黑暗。他需要去见格隆·石心，需要亲眼看看那些矿道深处的“异常”，需要确认这些散落的线索，是否属于同一张正在编织的网。

夜色渐沉。荒石镇在新生的炉火之光中安静呼吸，而远方的岩层深处、边境集市、以及那些被赤月阴影笼罩的角落，暗流正在汇聚。

光明所至之处，暗影亦步亦趋。但这一次，荒石镇决定不再被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