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217章 愈痕之香

医疗所配药室的气味，在近期变得复杂而有层次。

左侧石台上，兽人巫医学徒砾石正用石臼研磨圣山部落提供的止血草，干燥叶片碎裂时散发出略带辛辣的苦香。右侧木架上，精灵德鲁伊学徒菲兰则小心分拣着涌泉林精灵培育的月露草，指尖轻触间能感知到叶片内流动的温和自然能量。两种气味在空气中交织，又被炼金釜中微甜的焦糖气息中和——那是塞莱斯特·晨曦正在进行的第三十七次配比实验。

她戴着厚亚麻布手套，手腕稳定地将提纯后的生命教会基础愈合药水，沿玻璃棒缓缓导入盛有月露草凝露萃取液的烧杯。两种液体接触的瞬间，没有沸腾，没有分层，安静地融合成柔和的乳白色胶状物。

“记录。”塞莱斯特说道，声音在配药室的石墙间显得清晰。

砾石停下研磨，用粗糙的手指在记录板上刻下兽人文字符号。菲兰则用精灵语的流畅笔触在另一张羊皮纸上同步记载：第三十七次配比，基础愈合药水与月露草凝露比例三比七，形态稳定，呈乳白色胶体，未发生能量排斥。

塞莱斯特用木勺挑起少许胶体，抹在自己左手背一道清晨处理药材时留下的浅划痕上。清凉的刺痛感传来，接着是细微的麻痒。她凝视伤口，默数心跳。

三十次心跳，划痕边缘开始收缩。六十次心跳，伤口完全闭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新肉痕迹。没有红肿，没有灼热感，愈合过程平稳得如同时间在那片皮肤上悄然加速。

“浅层切割伤，愈合时间约六十息。”塞莱斯特脱下实验手套，露出纤细但有力的手指，“疼痛感轻微，愈合质量良好，无显着疤痕倾向。标记为合格配方。”

砾石在记录板上用力刻下一个代表认可的符文。菲兰轻声补充：“自然能量与生命祝福的融合异常平稳。这种配比或许能扩展到其他草本组合。”

“这正是方向。”塞莱斯特将成功的胶体小心装入陶罐，贴上标签：愈合膏基础型，“我们需要的不是战场上能瞬间愈合致命伤的神药，而是让普通人割伤手指后不必等三天才能碰水的日常之物。就像布兰恩大师说的——技术应当服务于日常生活。”

她转向另一侧工作台。那里摆放着几个特制的小香炉，炉内炭火维持着恒定低温。香炉上架着多孔陶片，陶片上放着不同配方的混合物：薰衣草、缬草根、菲兰提供的银叶薄荷，以及砾石从兽人萨满那里习得的、用特定方式烘烤过的安宁苔。

塞莱斯特点燃其中一个香炉下的炭块。淡紫色烟雾从陶片孔隙中袅袅升起，带着清凉的薄荷前调与沉稳的木香后调。她深吸一口，闭上眼睛——整日计算配比、记录数据累积的细微疲劳感，如同被温暖手指轻轻按摩太阳穴般缓慢消融。不是昏沉的困倦，而是清醒的放松。

“记录：配方丙，薰衣草与安宁苔比例二比一，加入微量银叶薄荷。”她睁开眼，“起效时间约二十息，持续时间预估两至三小时。无明显嗜睡感，对缓解焦虑与注意力涣散有可见效果。”

砾石嗅了嗅空气，琥珀色的兽人瞳孔微微收缩：“这气味……让我想起圣山祭祀前的净心仪式。但更温和。”

菲兰指尖泛起淡淡的自然微光，感受烟雾中的能量流动：“情绪平复的波动很稳定，没有强行压制，而是引导。精灵的月下冥想也有类似效果，但需要特定环境和修行。”

“所以我们要让它变得像点灯一样简单。”塞莱斯特熄灭香炉，将成功配方单独封存，“给受伤后睡不着的病员，给怀孕后情绪起伏的孕妇，给工坊里因赶工而神经紧绷的工匠。医疗的力量应当像永明灯的光，渗透进日常生活的缝隙。”

她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一叠病历。那是过去半个月里，医疗所接诊的七例**型症状记录：不明原因的焦虑、间歇性视界恍惚、夜间无故惊醒。症状轻微，无器质性病变，但人数在缓慢增加。塞莱斯特在每份病历旁都标注了星号，尚未与学徒们讨论。

五天后，愈合膏与宁神香在荒石镇医疗所内部试用。

最先受益的是熔炉工坊的工匠。托姆安装永明灯时被铁片划伤手掌，伤口长而浅。塞莱斯特亲自为他涂上一层乳白色愈合膏。

“凉凉的，有点痒。”托姆皱眉描述，“但……不怎么疼？”

“别抓挠。”塞莱斯特用干净纱布简单覆盖，“两个时辰后自己查看。”

当天傍晚，托姆举着手掌冲回医疗所。那道本应红肿渗液的伤口已闭合结痂，边缘无发炎迹象。消息如风传开。

翌日，医疗所外排起小队。多是工匠小划伤、主妇烫伤、孩童擦伤。塞莱斯特带砾石与菲兰现场演示，每人分发小罐试用装，附详细说明：仅限浅层伤口，深度超一分须缝合，红肿发热立即停用。

愈合膏陶罐很小，仅够涂抹三五次伤口。每罐售价定为三角币最小面值的十分之一——用塞莱斯特的话说，比一捆好绷带贵不了多少。

宁神香的推广更谨慎。塞莱斯特先将香炉置于医疗所休息区。值夜医师、病患家属、因疼痛焦虑无法入眠者，皆可在指定区域免费使用。首夜，休息区罕见地安静，无辗转反侧声，无压抑呻吟，只有均匀呼吸与偶尔平和的翻身声。

第三日，一位怀孕六月的人类妇女就诊，因胎动频繁与体质变化已连续两周严重失眠。塞莱斯特予她一小包宁神香粉，教以最简熏香法。次日其夫来谢，称妻子三年来首度安睡整夜。

至第七日，医疗所正式将两产品列入常备清单。同时，塞莱斯特启动配套计划：请布兰恩设计便携药膏盒与微型香炉，请伊索尔德在容器内壁蚀刻维持药效的微缩符文。

“我们要做的，非是让人病了才来医疗所。”她对砾石与菲兰说，“而是让人在家便能处理小伤小痛，情绪将溃前便能自我调适。”

伊索尔德·路尔对医疗产品兴趣有限，却对塞莱斯特提供的“治疗法术模型”颇有探究欲。

这位赤痕精灵出身的法师坐在符文实验室，摊开戴着“**魔典·双月”手套的双手。左手银月光辉流淌，右手赤月之力萦绕。面前悬浮着塞莱斯特以魔法拓印的两个法术模型：一是愈合膏中的“微效细胞促生”结构，二是宁神香内的“情绪平复波动”。

“全然放弃治愈重伤的宏大目标，转而追求加速自然愈合与调节生理节律。”伊索尔德低语，“这种微观操控的精密度，较预期更复杂。”

她将手套靠近愈合法术模型。银月光辉如触须探出，轻抚模型结构。手套上的**魔典自动记录，书页虚影在光晕中翻动，将模型分解为基础符文序列、能量路径、与环境魔力互动节点。

随后她做了一次尝试——将微观结构等比例放大重组。

右手赤月之力注入更强能量驱动，左手银月之光负责稳定结构。五分钟后，直径三尺的淡绿色光晕在她掌心上方成形，缓慢旋转，散发与愈合膏相似却强数十倍的清凉气息。

伊索尔德走至实验室角落，那里有几盆因疏于照料而萎蔫的草药。她将光晕笼罩其上。

叶片以肉眼可见速度恢复挺立，枯黄边缘重现绿意。非是催生，非是强行灌注生命力，而是提供一个“加速自愈”的环境。

“小范围群体净化术的变体。”伊索尔德收起光晕，若有所思，“非驱散混沌污染那等激烈净化，而是更温和的环境调节。若用于刚发生战斗的区域，或可加速自然恢复，减少瘟疫滋生可能。”

她在实验日志记下发现，标注：需与塞莱斯特进一步讨论应用场景。

民用医疗产品推广之际，菲兰在整理医疗所采购记录时，发现了一项异常。

精灵学徒抱着羊皮纸账本找到塞莱斯特时，医者正在分拣新到的月露草。高窗射入的阳光照亮空气中微尘，亦照亮菲兰脸上困惑。

“老师，请看此项记录。”菲兰翻开账本，指向一行字迹，“过去两月，有人通过北境药材商行渠道，分批购入大量安宁苔。总重逾五十磅。”

塞莱斯特擦净手，接过账本。安宁苔——宁神香关键原料之一，通常用量极少，一磅足以配制百份香粉。五十磅，可供应整个荒石镇一年之用。

“采购方登记为何者？”

“登记为高地工坊。”菲兰说，“但该工坊早已倒闭。且记录显示，采购自工坊倒闭前一月始，持续至……上周。”

塞莱斯特眉头微蹙。她快速翻阅账本，确如所言：采购记录始自两月前，每周一次，每次五至十磅不等，皆以王国标准金币支付。最近一次在七天前，采购量突增至十五磅。

“商行处有联系人否？”

“我问询过。”菲兰压低声音，“商行伙计言，提货者乃戴兜帽人类，声哑，每次皆傍晚来，付现钱，从不议价。但上周那次……伙计留意到那人手戴一枚戒指，戒面图案奇特，似半个太阳缠着半朵玫瑰。”

塞莱斯特的手指停在账页上。阳光照在羊皮纸上，那些墨迹书写的采购记录、数字、日期，忽而泛起冰冷意味。

“将此记录单独抄录一份。”她平静道，“原件放回，莫要声张。然后……替我约见塔克·夜影先生。只说，医疗所有些药材流通方面的疑问，需请教其专业意见。”

菲兰点头，抱账本匆匆离去。

塞莱斯特站在原地，目光落向窗外。医疗所庭院中，几名康复中的病员正在阳光下散步，一工匠手上涂着她新配的愈合膏，正笑向同伴展示已基本愈合的伤口。

更远处，熔炉工坊烟囱冒着白烟，那是布兰恩在试验新民用魔导器。广场上，孩童在永明灯下玩耍，光影将笑声切作明亮碎片。

一切皆在好转。伤口在愈合，夜晚有光，焦虑有药可缓。

但五十磅安宁苔。半个太阳半朵玫瑰的戒指。

塞莱斯特转身回配药室。她打开存放宁神香配方原稿的抽屉，取出那份“配方丙”的羊皮纸。在原料清单的“安宁苔”项旁，她用红墨笔添了一个清晰的问号。

随后她继续工作，研磨草药，调配药剂，记录病历。

只是偶尔抬头，望向窗外北方的天空。

那是灰烬苔原的方向，亦是北境药材商行货源来处。

有些事物，似乎正沿着药材渠道，悄然流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