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198章 新来的督察官

卢西斯·冯·奥兰多督察官的到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荒石镇激起了层层微妙的涟漪。涟漪不大，却足够让水面下的事物变得模糊不清。

敕令宣读后的第三天，这位年轻的督察官便以令人侧目的效率完成了初步安顿。他被安排在镇政厅东北侧约五十步外的一座独立院落——原是一位早期开拓商人修建的宅邸，在魔潮期间废弃，后被镇政厅修缮用作客舍。院落不大，但独门独户，位置既能方便前往镇政厅，又不至于太过深入居住区核心，这个安排显然经过了埃莉诺·晨星的仔细考量。

卢西斯本人对此似乎毫无异议，甚至表达了恰到好处的感谢。“此处清静雅致，位置便利，正适合办公与休憩，劳烦晨星女士费心了。”他站在修缮一新的院落门前，对陪同前来的埃莉诺微笑致意，姿态谦和得体，仿佛真的只是一名前来学习经验、提供协助的普通官员。

然而，他的行动力很快表明他并非来此“休憩”的。

安顿下来的次日清晨，卢西斯便一身便于行动的得体便装，仅带了一名捧着记录板的年轻随从，出现在了魔导工坊的外围区域。他没有贸然进入核心锻造区或实验室，只是站在允许参观的展示区边缘，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工坊学徒们搬运材料、操作小型机械臂测试、或在指导下进行基础符文铭刻的场景。他的目光专注而敏锐，不时对身旁的随从低声说上几句，随从便飞快地在板子上记录。

布兰恩·火砧很快得到了消息。矮人总工程师对于这位突然出现的王都督察官并无太多好感，但基于德索莱特“开放但保留核心”的指示，他还是擦掉手上的油污，从工坊深处走了出来。

“督察官阁下对工坊感兴趣？”布兰恩的声音带着矮人惯有的直率，没什么客套。

“火砧大师，”卢西斯转过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对技术专家的尊敬笑容，“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方知荒石镇的魔导技术远超外界传闻。这些基础的力臂结构设计精妙，能量回路简洁高效，尤其是将传统锻造与符文铭刻结合的思路，令人耳目一新。”他的用词准确，甚至点出了几个技术细节，显然并非完全的外行。

布兰恩的胡子动了动，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督察官对魔导技术也有研究？”

“略知皮毛，在王都时读过几本安格朗神殿流传出的基础典籍，也参观过皇家工坊。”卢西斯谦逊地说，随即话锋一转，提出了几个关于“自动化锻炉能量稳定性控制”、“不同源素亲和材料在魔导回路中的兼容性”、“战时‘协同谐振器’原理的民用转化可能性”的问题。问题深入且切中要害，显示出他不仅做了功课，而且思维相当缜密。

布兰恩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他保持着矮人的务实风格，回答了部分不涉及核心机密的内容，对于敏感之处则含糊带过或直接以“技术细节不便透露”为由挡回。卢西斯并不追问，只是认真倾听，不时点头，仿佛真的只是来“学习宝贵经验”。

下午，卢西斯的身影又出现在了临时市场管理处附近。他没有直接干涉任何事务，只是观察着市场监督小组如何调解一起因兽人商人用兽皮交换精灵草药时估价差异引发的纠纷，如何登记当日大宗物资流入流出的记录，如何使用特制的检测板抽查三角币的真伪。

埃莉诺·晨星“恰好”在那里检查新张贴的《市场管理条例》修订版。卢西斯自然地走了过去，寒暄几句后，便将话题引向了荒石镇的战时经济管制。

“晨星女士颁布的《战时管制条例》，我研读之后深感钦佩。”卢西斯语气真诚，“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建立有效的物资监控与金融防波堤，精准打击外部投机，稳定内部人心，这份手腕与远见，在王都也属罕见。不知战后，这些管制措施将如何平稳过渡？三角币与王国货币的兑换机制，自治领是否有初步构想？”

埃莉诺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手中“法典·秩序辉光”并未显现，只是普通的硬皮笔记本。“督察官过誉了。战时措施乃应急之举，目前已按计划逐步放宽部分限制。至于货币问题，事关重大，需领主大人与理事会详加斟酌，并考虑与王国相关律法的衔接。自治领会依法行事。”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对方的话题，又未透露任何实质计划，并将决策层级上推。

卢西斯点了点头，笑容不变，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评估光芒。“理当如此。若有需要卢西斯协调或提供王国相关律例咨询之处，请随时吩咐。”

他的活动并未止步于人类主导的领域。接下来的两天，卢西斯通过正式拜访的方式，试图接触涌泉林深林精灵和圣山符文兽人部落驻扎在荒石镇的代表。

他首先拜访了奥萝拉·青叶，这位精灵卫队长目前常驻荒石镇，负责协调联合防务与精灵移民事务。会面安排在镇政厅的一间小会议室，卢西斯准备了精灵喜爱的清茶，言辞间对精灵的文化、艺术，尤其是他们在净化涌泉林过程中展现的自然魔法造诣表达了高度赞赏。

奥萝拉·青叶的回应优雅而冷淡。她感谢了督察官的赞誉，简要介绍了精灵与荒石镇在防御、医疗、自然知识方面的合作成果，但对于卢西斯试探性问及的“精灵对自治领未来规划的看法”、“是否考虑扩大在王国其他区域的类似合作”等问题，她的回答始终围绕“现有盟约框架”和“与德索莱特领主及荒石镇理事会的共识”展开，态度明确：精灵在此地的合作对象是荒石镇及其领导者，而非直接与王都或某个督察官对接。

拜访铁颚萨满的过程则更显直白。老萨满在临时布置的、充满兽皮与草药气味的帐屋内接待了卢西斯。卢西斯显然提前了解过兽人习俗，带来的礼物是几块上好的、未经雕琢的燧石和一把镶嵌骨饰的礼仪匕首，符合兽人对实用与象征的双重看重。

铁颚萨满用骨杖轻轻触碰了礼物，算是接受。当卢西斯谈及“王国对边境各族一视同仁的关怀”、“希望了解圣山部落在此生活的具体需求以便向王都反映”时，老萨满深陷的眼睛看了他片刻，用沙哑但清晰的通用语说道：“荒石镇的德索莱特，还有阿尔德里克他们，在战场上和我们一起流血。他们给受伤的战士治病，尊重我们的祖先和传统，按照约定分享猎物和矿石。在这里，我们和人类、精灵、矮人，按约定的规矩办事。王都……很远。规矩，我们和荒石镇定。”

意思再明白不过：兽人认的是共同浴血奋战的伙伴和切实履行的盟约，对遥远的王都及其使者，他们保持礼节性的距离，核心事务只与荒石镇的领导层沟通。

类似的场景也发生在卢西斯试图与矮人长老多尔夫·深岩进行“技术交流”时。矮人长老对卢西斯提到的“王都新型合金配方”兴趣缺缺，直言“熔炉大厅的技术合作对象是布兰恩和荒石镇工坊，我们的锤子只敲打信得过的铁砧”。

几次接触下来，卢西斯·冯·奥兰多脸上那无可挑剔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他依然谦和、有礼、表现出极大的学习热情和提供协助的意愿。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或是独自在官邸书房窗前远眺镇政厅时，他眼神深处那抹冷静的、评估的意味，会变得格外清晰。

德索莱特·卡斯尔听取了埃莉诺、布兰恩、奥萝拉等人关于与卢西斯接触的汇报。他站在领主办公室——原镇政厅主要办公室——的窗前，看着外面逐渐恢复生气的街道。

“他学得很快，问得也很准。”德索莱特缓缓说道，“不咄咄逼人，反而让人更难应付。奥兰多家族派他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试图寻找除你之外的其他支点，但目前看来，失败了。”埃莉诺站在桌边，整理着这几日的记录，“各族领导人……或者说，我们的盟友，对你的信任和对荒石镇共同事业的认同，超出了他的预期。这或许是最大的意外。”

“但这不会让他停下。”德索莱特转过身，“他会调整策略。埃莉诺，你起草的《督察官驻地工作与权限指引》要尽快以领主令形式颁布，给他一个明确的框架，也给我们一个依据。允许他参观非核心区域，允许他查阅已公开的文书和资料，允许他提出咨询建议。但决策权、核心区域访问权、涉密信息调阅权，必须明确限制，并需要我的批准。”

“已经在做最后修订。”埃莉诺点头，“另外，他的两名随从和三名护卫，背景需要进一步摸清。塔克已经在留意。”

“保持警惕，但不必过度紧张。”德索莱特目光沉静，“他是王室的督察官，至少在明面上，我们要给予符合他身份的礼遇和合作。让他看他想看的，听他想听的，只要不触及真正核心。荒石镇走到今天，靠的不是隐藏，而是实实在在做出来的东西。让他评估吧，只要我们自己站稳脚跟，他的评估报告怎么写，影响终究有限。”

话虽如此，但一种微妙的氛围已然在荒石镇内部弥漫开来。人们依然忙碌于重建，但交谈中偶尔会压低声音，望向那座独立院落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好奇与审视。荒石镇迎来了第一位常驻的王都代表，这意味着认可，也意味着从此置于一个更广阔的、也更复杂的棋盘之上。卢西斯·冯·奥兰多谦和的笑容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无人知晓，但每个人都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新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