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197章 王都的敕令

葬礼结束后的第七天，荒石镇的重建工作已全面铺开。北门附近的城墙崩塌段搭起了木制脚手架，矮人工匠的锤击声从清晨响到黄昏；新垦的土地上，人类和兽人农夫并肩翻动着带着焦土气息的泥土，播下来之不易的春种；临时集市重新开张，虽然货物不多，但三角币的流通在埃莉诺·晨星的调控下逐渐恢复稳定。空气中弥漫着石灰、新鲜木料和某种混合了伤痛与新生的复杂气息。

这是一个风暴过后的喘息之机，每个人都在埋头于手头的工作，试图用汗水冲淡悲伤，用重建对抗记忆中的血色。

因此，当北门哨塔上的了望手吹响代表“不明身份队伍接近”的尖锐骨哨时，许多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警惕，而是一种近乎疲惫的烦躁——又来了？

阿尔德里克·斯通正在巡视东侧城墙的修复进度，闻声立刻抓起靠在墙边的盾牌，对附近的巡逻队打了个手势。正在协助搬运石料的奥里克·苔原抬起头，猎鹰“锐目”迅速升空。镇政厅内，正在与石锤、洛瑟林·银叶商议春耕用水分配的德索莱特·卡斯尔和埃莉诺·晨星同时停下话头，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规模不大，约十骑。”雷恩·鹰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位侦察队长刚刚从哨塔直接赶来，“打的是王室的日轮旗，还有……奥兰多公爵的金玫瑰旗。穿戴整齐，不像是来打仗的。”

德索莱特的心微微一沉。王室和奥兰多公爵。这个组合在此时此刻出现，绝不会只是路过或慰问。

“阿尔德里克，带一队人随我出迎。埃莉诺，通知其他核心成员到镇政厅待命，但不必聚集。”德索莱特快速下令，声音平稳，“雷恩，继续在高处观察，有任何异常立刻示警。”

片刻后，荒石镇北门缓缓打开。德索莱特带着阿尔德里克及二十名装备整齐、神色肃穆的混合卫队迎出城门。他们身后，城墙修复的痕迹清晰可见，但守卫者的姿态却无半分示弱。

来骑在百步外停下。正如雷恩所言，共十一骑。为首是一名中年骑士，面容瘦削严肃，铠甲擦得锃亮，肩甲上镌刻着王室的日轮徽记。他身旁稍后半个马位，是一名衣着华贵、披着深蓝镶金边斗篷的年轻贵族，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金玫瑰家徽在胸针上熠熠生辉。其余九人显然是护卫，虽也精悍，但姿态收敛。

“来者止步，报明身份与来意！”阿尔德里克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带着久经沙场的威严。

中年骑士勒住马缰，目光扫过阿尔德里克和他身后的混合卫队，在那面崭新的荒石镇锤麦旗帜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取出一卷系着金色丝带、盖有鲜红火漆的羊皮纸卷轴，朗声道：“奉国王陛下旨意，传令官奥利弗·韦斯特，协同奥兰多公爵使者，前来宣示敕令，面见此地主事者，德索莱特·卡斯尔阁下。”

他的措辞严谨，用上了“阁下”的敬称，并直接点明了德索莱特的名字，显然做足了功课。

德索莱特上前一步，微微颔首：“我就是德索莱特·卡斯尔。荒石镇欢迎国王陛下的使者。请入内宣示。”

他的回应不卑不亢，既承认了王室的权威，也明确强调了“荒石镇”的主体身份。

传令官奥利弗点了点头，与那位年轻贵族使者一同下马。在阿尔德里克和卫队的“陪同”下，一行人穿过尚在修复中的城门甬道，步入镇内。街道上忙碌的居民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投来好奇、警惕、或是不安的目光。精灵、兽人、矮人与人类混杂而居的景象，显然让那位年轻贵族使者眼中掠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得体的微笑。

镇政厅的会议室内，核心成员们已基本到齐。布兰恩·火砧手上还沾着机油，伊索尔德·路尔似乎刚从研究所赶来，长袍上带着淡淡的封印药剂气味，塞莱斯特·晨曦刚刚结束一轮巡诊，雷恩和奥里克站在靠窗的位置，奥萝拉·青叶和血爪作为盟友代表列席。埃莉诺·晨星站在德索莱特身侧稍后位置，手中已准备好了记录用的羊皮纸和墨水。

传令官奥利弗对室内略显复杂的阵容似乎并不意外。他站定，展开手中的羊皮纸卷轴，清了清嗓子，用清晰洪亮、带着王都宫廷特有韵律的嗓音开始宣读：

“承晨曦之主、诸国之君、格里安王国之守护者，卡利姆四世陛下之意志，特颁此令——”

“查北境荒石镇及周边区域，于近期动荡中，聚拢流民，抵御外患，维系秩序，并与涌泉林深林精灵群落、圣山符文兽人部落缔结友好互助之盟约，实为边境安定之有益尝试。为彰其功，顺应当地情势，特此敕令：”

“一、正式承认以荒石镇为核心，涵盖现有实际控制区及盟约所涉相关区域，为‘北境荒石自治领’。该自治领享有高度自治之权，可自行制定适宜之律法、管理内务、发展经济、维持防卫。”

“二、授予德索莱特·卡斯尔‘荒石领主’之衔（非世袭），作为自治领之治理者，代表自治领对外交涉，并对领地内部秩序与安全负首要之责。”

“三、北境荒石自治领需每年需向王国国库缴纳象征性税赋，具体数额另行通知，以体现臣属之情。”

“四、为协助自治领之建设，并确保王都与自治领之间沟通顺畅，特派遣王室督察官一员常驻荒石镇，以提供咨询、传达王意、并协助处理可能涉及王国整体利益之事务。”

“此令自宣读之日起生效。愿此敕令有助于北境之长治久安，亦盼荒石领主善用其权，不负王恩。”

“卡利姆四世陛下，御笔亲签。”

传令官的声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埃莉诺手中羽毛笔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她在飞快地记录着敕令的关键条款。

德索莱特面色平静，心中却波澜起伏。承认自治领，授予领主头衔——这无疑是巨大的政治胜利，意味着荒石镇从此摆脱了很多人口中的“非法聚集地”、“流亡者堡垒”的尴尬标签，在法律上获得了正式的、受王国背书的地位。这对于吸引更多移民、开展贸易、乃至未来与各方势力打交道，都有着难以估量的好处。

但代价也同样清晰。名义上的效忠和象征性税赋是锁链，尽管看似轻巧。而那位“王室督察官”……德索莱特的目光与埃莉诺瞬间交汇，两人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警惕。这绝不是“协助”，而是监视，是耳目，是奥兰多公爵以及王室插入自治领心脏的一根探针。

那位年轻贵族使者此时上前一步，脸上笑容得体，向德索莱特微微躬身：“尊敬的荒石领主阁下，恭喜您。在下卢西斯·冯·奥兰多，很荣幸能被任命为首任王室督察官。家父尤利西斯爵士曾提及荒石镇的勃勃生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日后还望领主阁下与诸位多多指教，卢西斯定当竭诚为沟通王都与自治领效力。”

他的话语圆滑客气，姿态放得足够低，但“奥兰多”这个姓氏，以及他父亲“尤利西斯爵士”的名字，却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表面的礼仪。

德索莱特露出一个标准的、属于领主的沉稳笑容，同样微微颔首：“感谢国王陛下的认可，也欢迎卢西斯督察官的到来。荒石镇百废待兴，督察官一路辛苦，请先稍作休息。关于敕令的具体细节，以及督察官的职责与权限，我们稍后再详细商议。埃莉诺，为传令官阁下和督察官安排合适的住所。”

“是，领主大人。”埃莉诺平静应道，合上手中的记录本。她已迅速进入角色，称呼也随之改变。

传令官奥利弗似乎完成了任务，并不多言，将敕令的正式副本交给埃莉诺后，便表示需要尽快返回王都复命。卢西斯·冯·奥兰多则微笑着表示客随主便，在埃莉诺安排的接待人员引领下，离开了镇政厅。

当外人离开，会议室的门重新关上，室内的气氛才真正放松下来，随即被凝重的讨论取代。

“自治领……荒石领主……”布兰恩·火砧搓着胡子上的油污，粗声道，“名头倒是响亮。那督察官小子，一看就是个皮笑肉不笑的狐狸。”

“法律地位的确认对我们有利。”埃莉诺迅速分析道，“可以据此正式发行领地文书，规范贸易契约，甚至在必要时以领主名义与外部势力进行官方交涉。象征性税赋如果操作得当，可以控制在一个很低的、形式大于实质的水平。但督察官……他的权限范围‘协助处理可能涉及王国整体利益之事务’，定义模糊，可操作空间极大，是最大的隐患。”

“奥兰多家族的人。”阿尔德里克声音低沉，“刚打退战争兽，转头用王室名义送来一个督察官。这次的‘匪患’他们会不会也出了一份力？”

“他们承认了我们，但也把我们放到了明处。”伊索尔德冷静地说，“以前我们可能只是某些人眼中的‘麻烦’，现在，我们是王国法律框架下的一个‘实体’。针对我们的行动，可能需要更多顾忌，但也可能……更加制度化、隐形化。”

德索莱特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才开口：“敕令我们要接，而且要表现得欣然接受。这是王室的‘恩赐’，拒绝就是公然挑衅，会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敌人。领主头衔可以利用，至少在面对像霍姆男爵之流时，我们有了更合法的身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但这位卢西斯督察官，我们要以礼相待，以‘领地主官欢迎王室代表’的规格。同时，他的一切活动，必须在我们的视线之内。埃莉诺，尽快以领主和理事会名义，起草一份《督察官驻地工作与权限指引》，明确他的办公地点、活动范围、信息调取流程。把他框在规则里。”

“明白。”埃莉诺点头，这正符合她的思路。

“另外，”德索莱特补充道，“通知下去，以后对外，统一使用‘北境荒石自治领’的称谓。对内……我们依然是我们。”

众人点头。一场新的、没有硝烟的政治博弈，已然随着那卷羊皮纸敕令的展开，悄然降临到这个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边境之地。获得正式身份的安全感，与督察官带来的潜在威胁，如同硬币的两面，同时呈现在荒石镇的未来图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