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三尺宽的破洞在战争兽胸膛上炸开,当那颗搏动不息的混沌核心暴露在晨昏交织的天光下,战场上的时间仿佛被无形之手拉长了。
德索莱特·卡斯尔没有等待。
在布兰恩·火砧操控“熔炉之证”发动最后一记钻击时,在钻头与角质层摩擦出刺目火花、战争兽因剧痛而疯狂挣扎时,他就已开始冲锋。他避开了巨兽胡乱挥舞的肢体投下的死亡阴影,绕过了地面因挣扎而崩裂的沟壑,如同一道紧贴地面的疾风,目标明确地冲向那台冒着白烟、右臂无力垂下的钢铁造物。
他的速度极快,“开拓者·黎明意志”在他手中仿佛没有重量,剑身流淌的脉络虚影在昏暗中拖出一道朦胧的光痕。他能感受到剑格处魔晶的搏动,那搏动正与他胸腔内因狂奔而剧烈撞击的心脏,与战场上无数绷紧的神经、咬紧的牙关、握紧武器的手,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那不是魔法,不是神术,而是更本质的东西——意志的共振。是守护家园的不退让,是并肩作战的信任,是对黎明必将到来的坚信。这些无形的、分散的念头,此刻正通过某种他尚未完全理解、却已能模糊感知的“场”,向他汇聚。
“左边!小心落石!”血爪的吼声从侧翼传来。这位圣山部落的勇士正与两名试图截击德索莱特的混沌信徒缠斗,战斧挥砍出凶暴的弧线,为德索莱特清开道路。
空中,“苍穹”发出急促的啼鸣。幼年狮鹫正拼尽全力,用稚嫩的翅膀卷起气流,干扰战争兽试图抬起的另一只前肢。阿尔德里克·斯通在地面举盾疾奔,紧跟着德索莱特的路线,盾牌上狮鹫虚影的金光锁定着任何可能袭来的远程攻击或混沌吐息余波。
德索莱特没有回头,没有道谢。所有的意念都在前方。他冲到「熔炉之证」侧后方,矮人钢铁造物的左腿因超载和受创而微微屈蹲,膝盖部位的装甲板恰好形成一个可供借力的斜坡。他脚踏上去,发力纵跃,靴底与金属碰撞出沉闷的声响,身形再次拔高,单手抓住了「熔炉之证」肩部一处用于检修的凸起金属框架。
布兰恩在驾驶舱内看到了他。矮人工程师布满汗水和油污的脸上,眼睛因过度负荷而布满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锤砧相击的火星。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用尽最后一点对机体的控制力,让「熔炉之证」那因过热而微微颤抖的钢铁肩膀,为德索莱特提供了瞬间的稳固。
就是现在。
德索莱特站在钢铁巨人的肩头,脚下是冒着嗤嗤白烟的装甲,面前是战争兽那近在咫尺、散发着硫磺与腐臭气息的庞大身躯,以及胸膛上那个触目惊心、边缘仍在蠕动、黑烟不断涌出的破洞。洞内,那颗不规则形状的混沌核心正疯狂搏动,污浊的光斑明灭不定,仿佛感知到了终极威胁的降临。
德索莱特双手握住了“开拓者·黎明意志”的剑柄。
他没有立刻刺出。而是闭上了眼睛。
不是逃避,而是倾听,是汇聚。
城墙之上,伊索尔德·路尔嘴角渗血,却仍将最后的精神力注入结界节点,那支撑的意志如同紧绷到极致的银弦。
箭垛后方,雷恩·鹰眼的手指因连续拉弓而颤抖,但“风之低语”依旧稳如磐石,自然感知锁定着战场每一个细节,那专注的意志如同林中老树深扎大地的根须。
医疗所内,塞莱斯特·晨曦双手沾满血污与药渍,生命能量在她周身流转,抚慰着伤痛,那慈悲的意志如同汩汩流淌的清泉。
镇政厅中,埃莉诺·晨星的手指划过羊皮纸上的防御部署图,秩序之力在她笔尖凝聚,那冷静筹划的意志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
城墙上,每一个拉开弓弦的精灵射手,每一个扣动扳机的矮人火枪手,每一个投出标枪的兽人战士,每一个挥剑持盾的人类民兵……恐惧、疲惫、伤痛依旧存在,但在此刻,更强烈的是一种不愿后退的执拗,一种相信身边同伴的托付,一种对脚下土地的热爱。
阿尔德里克举盾时如山岳不移的守护意志。
布兰恩驾驭熔炉之心时百折不挠的创造意志。
奥里克与野兽伙伴共鸣时沟通荒野的调和意志。
血爪挥斧时狂野而荣耀的战斗意志。
奥萝拉箭无虚发时精准如月的技艺意志。
甚至塔克·夜影游走于阴影中,那冰冷而执着的猎杀意志……
无数股或强或弱、或清晰或模糊的意志,如同涓涓细流,在这个生死悬于一线的黎明前夕,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它们穿过硝烟,越过嚎叫,无视混沌的污染,最终流淌到德索莱特·卡斯尔所在之处,流淌到他手中那柄剑格处空白魔晶早已被信念充盈的长剑之上。
德索莱特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有黎明的微光被点燃、压缩、凝聚。那不是外在的光源,而是由内而外迸发的、属于人类理性、勇气与理想汇聚而成的光芒。
“开拓者·黎明意志”发出了清越的、仿佛雏鸟初啼却又充满无限可能的鸣响。剑身上那些脉络般的虚影以前所未有的亮度显现出来,它们不再仅仅是装饰性的光影,而是仿佛连接着世界某种底层规则的、活着的“线”。剑格处的魔晶,此刻纯净剔透如最完美的水晶,内部奔涌着无法言喻的璀璨光华。
德索莱特举剑,动作并不迅疾,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牵动了某种重量的凝滞感。他将剑尖,对准了破洞深处那颗疯狂搏动的混沌核心。
然后,刺出。
没有炫目的技法,没有花哨的轨迹。只是最纯粹、最直接、凝聚了所有的一刺。
剑身离手的瞬间,时间流速恢复了正常。
不,是变慢了。
在德索莱特的感知里,整个世界都安静、缓慢了下来。他清晰地看到剑尖刺破空气时荡开的、几乎实质化的波纹,看到战争兽核心表面污浊光斑因恐惧而骤然放大的闪烁,看到从核心内部本能般涌出的、粘稠如沥青的暗红混沌能量,试图构筑最后的防御。
然后,剑尖触及了那层粘稠的能量。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有的,只是一种仿佛滚烫烙铁浸入冰雪、又仿佛清水滴入滚油般的、剧烈到极致的消融与对抗之声。
“开拓者·黎明意志”的剑尖,绽放出凝实如晨曦第一缕光的光柱。那光柱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存在”与“秩序”的意味。它所过之处,粘稠的混沌能量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霜露,瞬间蒸腾、消散,化为虚无。
剑锋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最后一层能量阻隔,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颗不规则核心的正中央。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战争兽所有挣扎的动作,所有痛苦的咆哮,所有试图挥舞的肢体,全部僵住。它赤红的巨眼中,混沌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明灭。
下一秒。
核心内部,光与暗、秩序与混沌、创造与毁灭,展开了最激烈、最本质的冲突。晨曦般的光华从刺入点爆发,如同无数柄最纤细也最锋利的光之利刃,从内部撕裂、贯穿、净化那颗污浊的核心。暗红的混沌能量疯狂反扑、挣扎、扭曲,却如同撞上礁石的污浪,不断被击碎、驱散、湮灭。
“嗷……呜…………”
战争兽发出了最后一声哀嚎。那声音极度扭曲、拉长,充满了不甘、痛苦,以及某种混沌造物被“秩序”彻底否定时的、源自存在本质的绝望嘶鸣。声音迅速减弱、走调,最终化为一阵如同漏气风箱般的、虚弱而无意义的嗬嗬声。
它庞大的身躯,开始崩解。
不是爆炸,而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沙堡,从被刺穿的核心处开始,向内塌陷、萎缩。黑红的角质层迅速失去光泽,龟裂,化为簌簌落下的、如同燃烧殆尽后的灰黑色余烬。骨骼和内部那些被混沌改造的结构,在晨曦之光的净化下,发出接连不断的、细微的碎裂声,继而化为飞散的、带着焦臭味的粉尘。
熊熊的火焰从它身躯内部自发燃起。那不是寻常的火焰,而是带着淡金与银白光泽的、纯净的净化之火。火焰迅速蔓延,吞噬着巨兽残存的躯壳,将其转化为冲天而起的、明亮的光柱和飘散的、再无一丝混沌气息的灰烬。
光芒照亮了渐渐褪去黑暗的天空,照亮了城墙上下每一张写满震撼的脸庞,也照亮了德索莱特·卡斯尔落回地面、以剑拄地、微微喘息的身影。
他抬起头,看着那在净化之火中迅速消失的巨兽残骸,感受着手中长剑依旧温热的剑柄,以及灵魂深处那份前所未有的、清晰无误的认知。
意志,可以是一种力量。
一种不依托于神只恩赐、不依赖于血脉传承、不局限于元素调动的力量。它源于心灵,源于信念,源于无数个体为了共同目标而凝聚的“想望”。它能稳定结界,能鼓舞士气,能链接同伴,而今天,它证明了,它足以干预最现实的物质,净化最污秽的混沌。
一头战争兽,陨落。
短暂的死寂后,荒石镇的城墙上,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混杂着各种语言与口音的欢呼与咆哮。那声音中,疲惫依旧,伤亡的痛楚依旧,但更多的,是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一种目睹奇迹的震撼,一种信心如同野火般重新燃起的炽热。
而在远处,敌军阵营中,那些原本喧嚣的号令、鼓舞的嘶吼,如同被利刃切断般,戛然而止。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与动摇,如同瘟疫般,在目睹巨兽崩解的士兵们眼中,无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