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185章 意志为垒

最后一批撤退的士兵踉跄着穿过北门，沉重的城门在他们身后轰然闭合，插上比成人手臂还粗的包铁门闩。门轴转动的巨响仿佛为裂蹄峡谷的伏击与撤离画下了一个仓促而沉重的句号。

撤回城内的士兵们大多挂彩，身上沾满尘土、汗水和已经发黑的血迹。眼神里残留着激战后的麻木，以及更深层的东西——一种目睹了不可理喻之物的惊悸。他们沉默地穿过街道，在早已等候的民兵引导下，前往各自的指定区域休整、补充箭矢、包扎伤口。没有人欢呼胜利，伏击的成功已被那三头从北方步步逼近的战争巨兽投下的庞大阴影彻底吞没。

阿尔德里克·斯通是最后一批入城的指挥官之一。他的盔甲上多了几道新鲜的划痕和腐蚀的痕迹，肩甲处有一片被那污浊吐息擦过的焦黑。他没有停留，将坐骑交给马夫，大步流星地登上北面主城墙。城墙上的守军正在紧张地进行最后准备，滚木礌石被堆放到城墙边，弩炮重新装填，弓箭手检查着箭囊。空气中弥漫着石粉、焦油和金属的味道。

他极目远眺。荒石镇外原本稀疏的林地正在被大片砍伐，腾出的空地上，敌军的营帐如同肮脏的蘑菇般快速生长。粗略估算，敌军的规模远超之前先锋部队，至少有千人以上，而且阵型严整，显然不是乌合之众。更令人心头沉重的是，那三头高达近十米的战争巨兽如同移动的攻城塔，正缓缓逼近到距城墙约三百步的距离停下。在它们周围，一些简易的木质投石机正在被组装，深色斗篷的人影在兽群和步兵中穿梭，空气中开始凝聚起不祥的法术波动。

“他们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喘息。”阿尔德里克对匆匆赶来的血爪和奥萝拉·青叶说道。兽人勇士脸上带着新添的擦伤，精灵队长的银色轻甲上也沾染了尘土，但两人眼神都还算镇定。“按照第二套守城预案。血爪，你的人负责城墙中段防御，重点防范敌军步兵攀爬。奥萝拉，精灵弓箭手和我们的弩手混合编组，优先射杀敌方施法者和操作投石机的士兵。矮人弩炮和布兰恩的特种弩炮，集中火力尝试延缓或干扰那三头巨兽。”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城墙上的守军如同精密的机械开始运作，不同种族、不同装束的士兵在军官的吆喝下跑向预定位置，虽然气氛凝重，却不见太多混乱。过去几个月的联合训练和数次危机磨合出的初步信任，在此刻显现出价值。

就在这时，以政务厅为中心八座塔发出一阵低沉的、仿佛无数蜜蜂同时振翅的嗡鸣声，随即，塔身表面的导能纹路开始发光，从塔基向上蔓延，八道光晕在空中延伸、交汇，彼此连接，形成一个覆盖城镇核心区的多边形网格。网格在政务厅正上方汇聚，那里悬浮着地脉核心投射出的虚影——一个拳头大小的淡金色光球。网格开始向下弯曲，像被无形的手拉拽的网兜。边缘触地，与八座塔的塔基重新连接，形成一个完整的半球形结构。当最后一道光弧闭合时，整个结界完全成型。这是魔潮危机时建立的“曙光结界”，在伊索尔德·路尔和驻留的精灵法师们全力催动下利用地脉节点和引导技术再次激活。

然而，结界刚刚稳定不到一刻钟，敌军的攻击便开始了。

首先是外围的投石机抛出了第一轮石弹。沉重的石块划着抛物线砸向结界光罩，发出沉闷的“砰砰”巨响，光罩被击中的地方剧烈荡漾起涟漪，光芒明显黯淡了一下。紧接着，敌军阵营中那些深色斗篷的身影集体举起了法杖或法器，暗红、紫黑或污绿色的能量光束、腐蚀性魔法飞弹如同疾风骤雨般泼洒向结界。这些法术击中结界时，引发的不是简单的物理冲击，而是能量间的激烈侵蚀与湮灭，光罩发出尖锐的、仿佛玻璃承受重压即将碎裂般的嗡鸣，原本稳定的光芒开始明灭不定，摇曳如风中残烛。

镇子中心广场临时搭建的结界维持核心处，伊索尔德·路尔脸色苍白。她站在一个由精灵符文和银月魔法阵共同构成的复杂法阵中央，双手手套上的“**魔典·双月”纹路亮到刺眼，左手银月与右手隐约的赤月之力被强行调和，转化为维持结界的纯粹能量流，通过法阵节点输送到全镇各处。几位精灵法师和人类魔法学徒围绕着她，同样汗流浃背，将自身的魔力毫无保留地注入辅助阵列。

“能量消耗……太快了！”一名精灵法师喘息着说道，他面前一块用于监测能量储备的魔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那些混沌法术对结界的侵蚀性太强，常规的防护魔纹效果被大幅削弱！”

伊索尔德咬紧牙关，没有回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结界承受的压力，每一次敌方法术的集中轰击，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她的精神上。那些战争巨兽尚未直接攻击，结界就已经摇摇欲坠。按照这个消耗速度，储备的魔晶和地脉抽取的能量支撑不了半天。

“必须……想办法分担压力……”她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维持结界已经牵扯了她绝大部分精力。

城墙之上，德索莱特·卡斯尔登上了北门城楼。他身穿简单的镶皮甲，外罩深色旅行斗篷，看起来不像一位领主，更像一名即将投入战斗的军官。他看到了结界在敌军远程火力下的艰难支撑，看到了城墙上士兵们仰望那明灭不定的光罩时眼中无法掩饰的忧虑。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恐慌情绪，再次如同薄雾般在守军中弥漫，比在裂蹄峡谷时更加贴近，更加沉重。

不能再只是被动的感受和模糊的安抚。

德索莱特的目光落在城墙垛口附近，那里有几个不起眼的、嵌入墙体的金属铭牌，那是建设城墙时布兰恩按照伊索尔德的要求预留的、用于在紧急情况下直接引导能量加固特定段城墙的辅助节点。他快步走到其中一个节点前，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开拓者·黎明意志”出鞘的瞬间，剑格上那枚空白魔晶便散发出温润而稳定的光晕，剑身上流淌的、仿佛世界脉络般的虚影似乎也变得清晰了些许。德索莱特双手握剑，剑尖向下，将长剑对准金属铭牌中央的凹槽，然后，用尽全力，缓缓刺入。

不是金属刺入石头的摩擦声，而是一种低沉的、仿佛钟鸣般的共鸣嗡响，以长剑插入点为中心，沿着城墙的石砖迅速扩散开去。剑身上的光芒骤然变得明亮，那温润的光晕顺着剑身流入城墙节点，然后沿着城墙内部预设的、掺杂了导魔金属的网络，艰难地向四周蔓延。

德索莱特闭上了眼睛。他将全部精神集中于手中长剑，集中于那份自流放至今、于绝境中锻造、在一次次危机中淬炼的信念——为这片土地开拓新可能的信念，守护身后每一个信任他的人的信念，无论面对何种黑暗也绝不低头的信念。这不是魔法咒文，不是神术祈祷，而是他意志本身的光与热。

他以这信念为薪柴，点燃了自己，并将这火焰通过“开拓者·黎明意志”，灌注到城墙的脉络之中。

效果并非立竿见影。但渐渐地，以北门城楼这一段为中心，约三十米范围内的结界光罩，那剧烈波动的幅度似乎减弱了一丝，光芒也稍微稳定了一点点。就像在狂风巨浪中，忽然多了一根深深扎入海床的锚索，虽然无法平息风暴，却让船只不至于立刻倾覆。

不仅如此，德索莱特还感觉到，自己那向外扩张的、试图鼓舞士气的意志，似乎找到了更好的导体。当他的信念火焰与城墙、与结界产生共鸣时，一种模糊的、若有若无的链接感，开始触及这段城墙上那些主要军官、那些意志较为坚定的老兵。他依然无法传递具体思绪，却能将自己的那份“坚守”的决心，更加清晰、更加直接地“映照”在他们的精神感知边缘。

一个正在大声呼喝、指挥手下搬运守城器械的人类小队长，忽然觉得心头的焦躁被一股莫名的沉稳压下去些许。一个紧握战斧、死死盯着城外巨兽的兽人战士，胸膛中翻腾的暴怒里注入了一丝奇异的、属于守护的清明。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

德索莱特的脸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维持这种状态对精神的消耗远超他之前的尝试。但他稳稳地站立着，双手紧握剑柄，如同他插入城墙的剑一样，成为了这段防线一个不可动摇的支点。

在他身后，荒石镇已经全面化作一座庞大的战争机器。街道上不再有闲人，埃莉诺·晨星组织起的民兵和志愿居民，正按照预案有序地向城墙输送箭矢、滚石、热油和清水。医疗所方向人声鼎沸，塞莱斯特·晨曦和她扩大了的医疗团队已经清空了大部分空间，铺上干净的草垫，各种药剂和绷带被分门别类放好，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伤员。工坊区炉火日夜不息，布兰恩留下的学徒们带领着其他工匠，正在全力修复受损的武器盔甲，赶制消耗巨大的箭矢和弩炮配件。物资仓库门口，负责统计的书记员语速飞快地核对进出物资，确保每一份储备都用在刀刃上。

战争的阴云，终于彻底笼罩了这座从荒芜中建立起来的城镇。但它的心脏仍在有力跳动，它的筋骨正在发出不堪重负却绝不屈服的声响。城墙之外，敌军的号角再次凄厉响起，伴随着战争巨兽那撼动大地的沉重脚步，新一轮，也是更猛烈的攻击，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