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174章 铁腕

那张糙皮纸在“法典·秩序辉光”的内页中停留了整整一夜。

埃莉诺·晨星没有合眼。她坐在立法者办公室的长桌前，左手按着法典泛光的书页，右手持笔在羊皮纸上疾书。炭笔勾勒的面孔、标注的地点、金玫瑰太阳纹章——这些信息在她脑中与过去两周的经济数据、市场报告、守卫记录不断交叉验证。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终于放下笔，将起草完毕的文稿整理成册。然后她站起身，走向镇政厅顶楼的小钟塔，拉动绳缆。

三声短促的钟鸣穿透晨雾，这是核心成员紧急集合的信号。

德索莱特·卡斯尔第一个赶到。他走进会议室时，看见埃莉诺站在窗前，晨光给她的半精灵侧影镀上淡金轮廓，而她手中的羊皮纸卷边缘，隐隐有秩序魔法的微光流动。

“有结果了？”德索莱特在她身后站定。

“情报指向很清晰。”埃莉诺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但条理分明，“三个专门散播谣言的执行者，背后是一支挂着‘灰鬃商团’旗号的中型车队。车队主人与奥兰多公爵的徽记有关联，他们过去十天在市场上收购了价值超过三百枚大三角币的魔晶和导魔金属，同时抛售了足以压低本地粮价一成的存货。”

她转过身，将手中的羊皮纸卷展开在长桌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条款。

“这是《战时物资与金融管制暂行条例》草案。核心内容有四条：第一，所有大宗基础物资——粮食、布匹、盐、金属锭——流出自治领，必须向新设立的‘物资监管处’申报用途并获得许可；第二，设定个人每日三角币兑换上限，小额日常兑换不受影响，但大额兑换需提前三日预约并说明理由；第三，明确将‘恶意囤积必需品’和‘系统性散布损害货币信用之谣言’列为危害公共秩序罪，由联合法庭审判；第四，从本月起，每月初五公开上月经三方代表核验签字的储备审计摘要，张贴于镇政厅、北门市场、涌泉林议事厅和圣山部落集会所。”

德索莱特逐条看完，抬起眼：“量刑标准呢？”

“初犯囤积且未造成实际短缺者，没收货物并处以等值罚款。散布谣言者，视影响程度处以拘禁五至三十日，并强制参与公共服务。若与外部势力勾结、意图破坏自治领稳定——”埃莉诺的指尖点在最后一段文字上，“按战时通敌罪论处，最高可判驱逐或终身苦役。”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阿尔德里克·斯通、布兰恩·火砧、塞莱斯特·晨曦、雷恩·鹰眼和奥里克·苔原陆续抵达，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晨起的肃穆。伊索尔德·路尔最后一个走进来，她朝埃莉诺微微颔首——显然已经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昨夜的情报传递。

“人都到齐了。”德索莱特示意众人坐下，将羊皮纸卷推向桌子中央，“埃莉诺起草了应对方案，我们需要在太阳完全升起前做出决定。”

埃莉诺开始逐条讲解条例内容和制定依据。她引用数据时精准如机械，分析影响时透彻如解剖，当提到那张匿名提供的面孔草图时，她顿了顿：“……情报来源可靠，与我们的市场监控记录完全吻合。这帮助我们锁定了具体的执行者和他们的活动模式。”

德索莱特接话道：“没有那双在阴影中睁开的眼睛，我们可能需要多花一倍时间才能摸清脉络，而那时候恐慌可能已经蔓延到无法控制。”他没有说出名字，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指的是谁。

阿尔德里克第一个表态：“军事角度支持。混乱的后方比强大的敌人更致命。条例中的兑换限制和物资管控，能有效防止突发性挤兑和囤积造成的防御物资短缺。”

布兰恩挠了挠满是胡茬的下巴：“工坊需要稳定的原料供应。如果有人故意扫空市面上的导魔金属，我的‘熔炉之证’就得停工。我赞成管制——但条款得写明，经许可的生产性物资采购不受限制。”

“医疗所的药品储备需要保护。”塞莱斯特轻声但坚定地说，“上周已经有人试图大量收购宁神药剂的基础药材。如果条例能阻止这种行为，我支持。”

雷恩·鹰眼抱着手臂：“我的侦察小队可以配合物资监管处，监控边境通道的货物流动。但我们需要明确的识别标准和快速反应流程。”

奥里克·苔原点头：“动物伙伴们也能帮忙。某些气味——比如大量密封粮食长时间堆积又突然转运——会留下痕迹。”

伊索尔德最后开口，她的目光落在条例的惩罚条款上：“法律需要牙齿。但牙齿咬下去的位置必须精确。我建议在‘散布谣言’的认定上增加‘主观恶意且造成实际恐慌证据’的限定，避免有人因无心之言受罚。”

埃莉诺认真记下每一条意见，用那支特殊的笔在羊皮纸上修改。笔尖划过时，文字会微微发光然后重组——这是“法典·秩序辉光”赋予她的能力，让法律条文在诞生过程中就能吸收执行者的智慧。

当晨光完全照亮会议室时，终稿完成了。

“那么。”德索莱特环视众人，“表决。”

所有人的手先后举起，无一反对。

“通过。”德索莱特站起身，“埃莉诺，一个小时内，我要看到这份条例张贴在自治领每一个公告栏上。阿尔德里克，调派两队士兵，一支配合物资监管处设立检查点，另一支在市场和储备金库周围加强巡逻。布兰恩，通知工坊体系，所有涉及管制物资的生产和采购，今天下午前完成登记备案。其他人，各司其职，确保这条法令从纸面落到实地。”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埃莉诺身上：“你是这条法律的起草者，也是它最重要的解释者和维护者。去吧。”

一个小时后，北门市场的中央公告栏前挤满了人。

新贴出的羊皮纸足有半人高，上面是工整清晰的字迹，盖着荒石镇、涌泉林精灵、圣山兽人部落的三方联合印章——埃莉诺在最终签发前，已经通过传讯水晶获得了奥萝拉·青叶和铁颚萨满的紧急授权同意。

一个识字的铁匠大声念出条款内容。随着他的声音，人群中的骚动逐渐平息。

“……‘每日个人兑换上限为五枚大三角币或等值小币，超出需预约’——这就对了！那些想一口气兑空的人没戏了！”

“看这条！‘恶意囤积粮食五十石以上、布匹百匹以上、或任何单一必需品达市场月均流通量一成者，视为危害公共秩序’——老天，这是要动真格的啊！”

“每月公开审计摘要！还三方一起签字！这下谁还敢胡说八道金库是空的？”

议论声从质疑转向理解，又从理解转向安心。那个前天带头喊“开门”的瘦高男人挤在人群后面，脸色发白，悄悄退出了市场。两个戴着宽边帽、眼神飘忽的身影，在看见条款中“通敌罪”三个字时，对视一眼，迅速消失在巷口。

到了正午，市场的气氛已经明显不同。粮摊前的长队缩短了，人们不再急着把三角币换成实物。几个行商模样的外地人试图大量收购永明灯核心，却被新设立的检查点礼貌而坚决地拦下，要求先出示“物资流出许可证”。当得知申请需要详细说明用途、目的地、并接受事后核实时，他们讪讪地退了回去。

下午，埃莉诺亲自在镇政厅侧厅坐镇，受理物资流通许可申请。她面前摊开着“法典·秩序辉光”，每一个申请者的陈述、每一批货物的明细，都会被书页以微光记录，与已有数据交叉比对。她询问时语气平静，但问题精准如手术刀：这批精铁锭要运往哪里？采购方是谁？用途证明在哪里？为什么数量刚好卡在管制线的边缘？

三个试图蒙混过关的商人，在连续几个回答出现矛盾后，额头开始冒汗。埃莉诺没有发怒，只是合上法典，用那双浅金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们：“根据条例第三章第七条，提供虚假申请材料者，取消申请资格并处三个月内禁止从事相关贸易。你们可以重新提交真实材料，或者离开。”

商人灰溜溜地走了。

消息像风一样传开。到了傍晚，“立法者”这个称呼开始出现在酒馆的闲谈中、工坊的休息间隙里、甚至精灵与兽人移民的家常话里。

“那位半精灵书记官，下手真利落，一条法令就把市场稳住了。”

“听说她一整晚没睡，把那些躲在暗处捣鬼的人摸得清清楚楚。”

“立法者晨星——这称呼配得上她。咱们这儿，总算有个能把规矩立得又硬又准的人了。”

镇政厅里，埃莉诺终于处理完最后一宗申请。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酸痛的肩颈。德索莱特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杯热草药茶。

“外面都在叫你的新称号了。”他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埃莉诺·‘立法者’·晨星。听起来不错。”

埃莉诺接过茶杯，暖意透过陶壁渗入掌心。“称号不重要。重要的是条例真的起了作用。今天市场物价指数已经回落到正常波动区间，兑换预约排到了五天后——恐慌性挤兑被遏制住了。”

“但你看起来并不轻松。”

“因为敌人只是退了一步，并没有离开。”埃莉诺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奥兰多公爵的人不会因为一纸法令就收手。他们会寻找新的漏洞，变换新的手法。而卡斯尔家族那边……我们至今还不清楚他们在这次金融攻击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又或者，这仅仅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前奏。”

德索莱特在她对面坐下：“所以我们得继续筑墙，继续睁大眼睛。幸运的是，我们不止有站在阳光下的手，也有藏在阴影里的眼睛。”

埃莉诺轻轻点头，抿了一口茶。茶水温热，带着安神的草木气息。法典在她手边静静躺着，书页边缘流转着秩序的微光，仿佛在默默记录这个夜晚——记录一个称号的诞生，记录一场无声战役的暂时胜利，也记录下那些仍在暗处蠢动的、未被彻底斩断的威胁。

窗外，荒石镇的灯火次第亮起。工坊方向的锤击声依旧沉稳，那是“熔炉之证”在继续锻造。而在更远的北方，灰烬苔原的夜风正掠过荒野，不知是否携带着下一波暗潮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