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149章 山崩之时

布兰恩·火砧的右手悬在第三根控制杆上方。

操作舱内唯一的光源来自仪表盘的微弱磷光，映照着矮人工程师布满油污和疲倦纹路的脸。他的左手紧握主控手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舱外，黎明已完全降临，圣山主入口的黑暗在晨光中略微后退，却更显得深处幽暗不可测。

“能量核心稳定。”布兰恩低声自语，这是他的习惯，“符文锁完整。导管系统压力正常。”

他透过观察窗看向前方。阿尔德里克·斯通率领的破障小队在山崩号前十码处组成半圆防御阵型，十二套抗魔护甲在晨光下泛着岩石般的暗沉光泽。更远处，联合部队的三百名战士已经按照预定战术展开，盾墙在前，长矛如林，弓箭手和弩手在后方制高点就位。

德索莱特·卡斯尔站在指挥高台上。初铸者的手按在开拓者长剑的剑柄上，剑格上的空白魔晶在晨光中泛着温润微光。埃莉诺·晨星站在他身侧，半精灵书记官手中的清单板已换成作战态势图，她的眼睛紧盯着圣山岩壁上每一个可能涌出敌人的洞口。

奥里克·苔原闭着眼睛。年轻的兽语者通过万兽法杖感受着地脉传来的震动——那不是自然的脉动，而是某种蓄势待发的、如同弓弦绷至极致的张力。战狼灰影紧贴着他的腿侧，猎鹰锐目在低空盘旋，每一次振翼都带着焦躁。

“它们准备好了。”奥里克睁开眼睛，声音干涩，“灰蛇草网络中的能量流动正在加速……就像血液在血管里奔涌。”

雷恩·鹰眼搭箭上弦，深林精灵佣兵的指尖感受着风的方向和湿度。“风向有利。”他低声对身旁的弩手队长说，“火焰准备。”

阵列中传来轻微的金属摩擦声，那是战士们最后一次调整装备。人类民兵咽口水的声音，兽人战士粗重的呼吸声，矮人检查武器时低沉的嘟囔声，所有声音混合成战前特有的寂静喧哗。

布兰恩·火砧深吸一口气。

他的右手握紧控制杆，指腹感受着金属表面的细微纹路。矮人工程师在这一刻想起许多事——想起被氏族驱逐时长老们失望的眼神，想起在荒石镇工坊里画出第一个疯狂设计图的深夜，想起格伦德尔·石臂提醒他安全第一时的严肃表情。

然后他推下了控制杆。

山崩号没有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相反，世界在那一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风停了，鸟鸣消失了，连战士们的呼吸声都仿佛被抽空。整个战场只剩下一种声音——一种低沉到几乎超越听觉下限的嗡鸣，从山崩号的钻头传出，通过大地传导，直接作用于每个人的骨骼和内脏。

钻头触及岩面。

圣山主入口的岩壁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那些裂纹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交错、加深。碎石开始簌簌滚落，先是零星几块，接着是成片的岩屑如雨落下。山崩号的钻头以肉眼难辨的频率高速震颤，震荡波穿透岩石，沿着岩层的天然裂隙向山体深处传导。

奥里克·苔原猛地单膝跪地。万兽法杖顶端的灵魂宝石迸发出刺目光芒，母狮的残魂在宝石中发出无声咆哮。年轻的兽语者脸色惨白，他感受到的不仅是机械的震动——地底深处，灰蛇草网络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能量波动以恐怖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

“它们在醒来……”奥里克咬紧牙关，“所有……所有的……”

话音未落，圣山发出了呻吟。

那不是比喻。低沉的、仿佛从远古传来的轰鸣从山体深处涌出，岩石摩擦的声音如同巨兽翻身。主入口上方的岩壁开始大面积剥落，巨石轰然砸落地面，扬起漫天尘埃。

然后第一只岩蝎从侧方岩洞涌出。

不是从主入口，而是从距离阵列左翼三十码处一个仅有桌面大小的缝隙中钻出。体长超过八尺，甲壳呈现不自然的暗红光泽，口器张开喷出墨绿色酸液。

“左翼接敌！”阿尔德里克·斯通的吼声如炸雷响起。

但那只岩蝎只是开始。

如同被捣毁巢穴的蚁群，圣山岩壁上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洞口同时涌出暗红潮水。岩蝎，成千上万的岩蝎，体长从三尺到十尺不等，甲壳颜色从岩石灰到混沌暗红，八足爬过岩壁发出密集的沙沙声，如同死亡的低语。

“盾墙！”阿尔德里克高举破障者战锤。

前排的重盾手同时下蹲，一人高的塔盾砸入地面，盾缘互相咬合，组成一道钢铁与木材的壁垒。第二排的长矛手从盾牌间隙刺出矛尖，寒光森然。

岩蝎潮水撞上盾墙。

撞击声如同暴雨砸击屋顶，密集而混乱。酸液喷溅在盾牌表面，发出刺耳的腐蚀声，但盾面涂抹的净化药剂与导能涂层发挥了作用——大部分酸液被中和滑落，只有少数在木盾上蚀出浅坑。

“刺！”

长矛齐出。矛尖穿透甲壳的破裂声、岩蝎垂死的嘶鸣声、战士们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第一波冲击被挡下了，但岩蝎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它们从盾墙上方跃过，从侧翼绕行，从地下钻出。

“准备喷射！”雷恩·鹰眼的声音冷静如冰。

八名战士冲出阵列。他们手持特制的喷射装置——那是布兰恩设计的简化版本，将易燃油脂与净化药剂混合，通过压缩空气喷射并点燃。八道火龙横扫侧翼，火焰沾染的岩蝎发出凄厉嘶鸣，甲壳在高温下炸裂。

但火焰只能暂时阻挡。

奥里克·苔原的法杖重重顿地。杖顶灵魂宝石的光芒扩散成淡金色光晕，笼罩周围三十尺范围。光晕内的战士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勇气从心底涌起，颤抖的手稳住了，混乱的呼吸平顺了，就连不同种族战士之间的配合也莫名地流畅起来。

阿尔德里克·斯通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圣盾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指挥上。他左手的圆盾格开一只岩蝎的螯钳，右手的“破障者”战锤砸碎另一只的头颅，同时吼出命令：“石墙小队向左移动三步！铁拳小队补上空缺！”

命令被迅速执行。人类与兽人战士的配合在生死压力下飞速提升，血爪率领的兽人战士用战斧清理突破防线的岩蝎，人类长矛手则专注于维持盾墙完整。兽人战士低沉的战吼与人类士官的口令声逐渐形成奇特的韵律。

山崩号仍在工作。

布兰恩·火砧在操作舱内咬紧牙关。仪表盘显示能量疏导系统运行正常，但外部传来的撞击声让舱壁不断震颤。一只岩蝎爬上板车，螯钳猛击观察窗，强化玻璃表面浮现蛛网裂纹。

“卡尔！”布兰恩吼道。

学徒从板车后方探身，手中的工匠锤狠狠砸在岩蝎的关节处。兽人护卫同时冲来，战斧斩断岩蝎的螯足。但更多的岩蝎正在涌来，它们似乎意识到这台钢铁机器才是真正的威胁。

“保护山崩号！”阿尔德里克的声音穿透战场喧嚣。

十二名穿戴抗魔护甲的精锐战士收缩防线，围绕板车组成第二层防御圈。酸液喷溅在他们的甲壳上，导能纹路亮起将腐蚀能量分散。一名矮人战士的战锤砸碎岩蝎甲壳时，碎片在他面甲上划出火星，但他只是摇摇头继续战斗。

高台上，埃莉诺·晨星快速记录着战场态势。半精灵书记官的眼睛锐利如鹰，她注意到岩蝎的涌出并非毫无规律——它们主要来自三个方向的洞口，而这三个方向正好对应灰蛇草网络的主要能量节点。

“它们在保护节点。”埃莉诺对德索莱特说，“破坏山崩号只是次要目标，真正的目的是阻止我们深入。”

德索莱特·卡斯尔点头。初铸者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上，但他没有拔剑。这场战斗不需要他亲自冲锋，他的职责是指挥全局，是在关键时刻做出决策。

“告诉雷恩。”德索莱特的声音平静，“集中火力打击左侧第二个洞口。那是能量节点之一。”

命令通过旗语传递。雷恩·鹰眼立刻调整部署，破晓小队的火焰喷射器与十名弩手集中火力，向那个洞口倾泻攻击。火焰灌入洞内，传来岩蝎密集的嘶鸣和甲壳爆裂声。涌出的岩蝎潮水明显减弱了一瞬。

但另外两个节点的岩蝎涌出更加疯狂。

奥里克·苔原突然单膝跪地，万兽法杖插进地面。年轻兽语者的眼睛紧闭，额头青筋暴起，他在通过法杖与灰蛇草网络强行连接。“它们在召唤……更深处的东西……”

地脉传来的震动变了。

不再是混乱的能量奔涌，而是某种有节奏的、沉重的脉动。仿佛巨大心脏在深处搏动，每一次跳动都让整座圣山轻微震颤。

山崩号的钻头在这一刻贯透了最后岩层。

低沉的轰鸣从山体深处传来，那不是机械的声音，而是岩石结构崩塌的巨响。主入口后方的岩壁大面积塌陷，露出一个巨大的、通往地底深处的黑暗通道。灰尘如浓雾般涌出，遮蔽了半个战场。

岩蝎的攻势在这一刻突然停滞。

不是撤退，而是如同收到命令般同时停止攻击。它们仍然包围着阵列，数不清的复眼在尘埃中泛着暗红光芒，口器开合发出威胁的嘶嘶声，却没有再向前推进。

战场陷入诡异的寂静。

只有山崩号钻头缓慢停止旋转的摩擦声，只有战士们粗重的喘息声，只有远处尤利西斯爵士卫队战马不安的嘶鸣。

阿尔德里克·斯通举起战锤示意部队保持阵型。圣盾感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扩散——不是魔力，不是源素，而是一种纯粹的、想要守护身后一切的意志。这种意志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笼罩了周围五十尺内的所有战士。人类、兽人、矮人，每个战士都感到疲惫略微减轻，恐惧略微消退，手中的武器似乎更轻了一些。

血爪看向阿尔德里克，兽人勇士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感到图腾的力量在共鸣，但那种共鸣并非来自萨满的符文，而是来自这个人类战士本身。

灰尘缓缓沉降。

圣山主入口后方的黑暗通道完全显现。通道直径超过二十尺，斜向深入地下，岩壁光滑得如同被打磨过，表面覆盖着一层黏腻的暗绿色物质——那是灰蛇草成熟体的分泌物。

奥里克·苔原睁开眼睛。年轻的兽语者脸色惨白如纸，握着法杖的手在颤抖。“它要出来了……”他的声音如同耳语，“灰蛇草网络的核心……王兽……”

地底深处传来岩石被碾碎的巨响。

那声音缓慢、沉重、持续不断，如同巨物在狭窄通道中爬行。每一次碾磨声都让岩壁震颤，碎石从通道顶部落下。

阵列中，最前排的战士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德索莱特·卡斯尔从高台上走下来。初铸者没有看那个黑暗通道，而是看向自己的战士们。他看到恐惧，看到紧张，但也看到没有一个人转身逃跑。

他拔出开拓者长剑。

黎明光辉在剑身上流淌，并不耀眼，却稳定如亘古的晨星。

“阵列重组。”德索莱特的声音传遍战场，“盾墙在前，长矛次之，远程部队准备最大火力。这不是结束——”

地底深处的碾磨声突然加剧。

黑暗通道的深处，两团暗红的光芒亮起。

每团光芒都有车**小，如同地狱中睁开的眼睛。

“——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