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133章 枯萎的脉络

晨雾在林间缭绕，却无法掩盖那股气味。

埃莉诺·晨星在踏入涌泉林外围的瞬间就皱起了眉。那不是腐叶或朽木的寻常气息，而是一种更深的、带着甜腻底调的恶臭，像某种东西在缓慢化脓。空气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让人喉头发紧。

深林精灵向导奥萝拉·青叶走在最前方。这位精灵使者今天没有携带长弓，而是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翠绿色晶体的木杖。她每走几步就用杖尖轻点地面，晶体随之泛起微光，探测着地脉的流动。

“三十步。”奥萝拉停下脚步，声音低沉，“从这里开始，就是污染区边界。再往前，所有生命都已受到影响。”

伊索尔德·路尔从队伍中走出。赤痕精灵今天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旅行装，双臂裸露在外，那些**魔典纹身在昏暗林光中泛着暗红光泽。她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拨开地面的落叶层。

落叶下的土壤呈现出不自然的紫黑色，表面覆盖着一层黏腻的薄膜。伊索尔德取出一个小玻璃瓶，小心地刮取了一些样本。

“腐化已经渗透到土壤深层。”她站起身，将瓶子举到眼前观察，“颜色比预期更深。这不仅仅是魔力污染，还有某种……催化过程在加速腐化。”

塞莱斯特·晨曦走到一棵枯死的橡树旁。前修女伸出手，轻轻触摸树干。树皮已经龟裂剥落，露出内部发黑朽坏的木质。她闭上眼睛，开始低声吟诵生命女神的祈祷文，掌心泛起柔和的淡绿色光辉。

但光芒刚一接触树干，就迅速暗淡消散。塞莱斯特睁开眼，脸色苍白。“树的生命力完全枯竭了。不是被抽干，而是……被转化了。有什么东西把生命的能量扭曲成了另一种形态。”

队伍继续深入。

越往森林中心走，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树木不再只是枯死。它们的形态发生了恐怖的异变——树干扭曲成螺旋状，枝桠像痉挛的手指般伸向天空，树皮表面鼓起大小不一的瘤状物，那些瘤体呈现出暗紫色，在微弱光线下仿佛在缓慢搏动。

地面植被同样诡异。本该是青苔和蕨类生长的地方，现在覆盖着一种藤蔓状的物质。那些藤蔓通体漆黑，表面布满细小的倒刺，当队伍经过时，它们会微微蠕动，像沉睡的毒蛇感知到了震动。

“小心脚下。”奥萝拉提醒，她手中的木杖晶体此刻正持续发出警示性的闪烁，“这些变异藤蔓有攻击性。昨天我的一个学徒差点被缠住脚踝。”

埃莉诺紧跟着精灵向导。她手中捧着法典·秩序辉光，书页微微敞开，散发出柔和的银月光辉。这光芒似乎对腐化环境有抑制作用——所到之处，那些蠕动的藤蔓会稍稍退缩。

“污染源还有多远？”埃莉诺问。

“就在前面。”奥萝拉指向林间一处更为昏暗的区域，“涌泉林的中心，那眼从不断流的清泉……现在成了腐化的心脏。”

穿过最后一片扭曲的树林，他们看到了泉眼。

那曾是一处美丽的林间清泉。从古老记载和奥萝拉的描述中，埃莉诺知道它本该是：泉水从岩缝中涌出，清澈见底，在阳光照射下泛着宝石般的蓝绿色光泽，周围环绕着月光苔和银蕨，是森林中最纯净的生命之源。

现在，它成了噩梦的具现。

泉眼仍在涌水，但涌出的不再是清泉，而是浓稠的暗绿色液体。液体表面浮着一层彩虹色的油膜，不断冒出**的气泡。气泡破裂时，释放出的恶臭让塞莱斯特忍不住掩住口鼻。

泉眼周围的土地已经完全腐化，形成了一圈直径约三十步的死亡区域。区域内寸草不生，只有裸露的、呈现紫黑色的泥沼。更远处，那些尚未完全枯死的植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恶化——叶片卷曲变黑，枝干软化倒塌，最终融入腐泥。

“每日扩散十步……”奥萝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按照这个速度，三个月内，整片涌泉林就会变成这样的死地。然后污染会继续向外蔓延，进入地下水脉，最终影响到荒石镇的农田，甚至更远。”

伊索尔德已经开始了工作。

她走到泉眼边缘，无视恶臭和危险，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中取出数个特制的样本容器。第一个容器是耐腐蚀的玻璃瓶，她用长柄舀斗小心地采集了腐化水样。液体在瓶中翻涌，表面不断产生新的气泡。

第二个容器是带密封盖的金属盒。伊索尔德走向一株已经死亡的古老橡树，它的树根暴露在外，根须上附着着大量暗紫色的晶状物。她用镊子小心地夹取了一块晶簇，放入盒中。

“这些晶簇……”伊索尔德回到队伍中，打开盒子让其他人观察，“是腐化的核心产物。不是自然形成的矿物，而是魔力淤积、地脉冲突后的结晶化表现。”

她指向晶簇内部隐约可见的纹路。“看这些脉络——赤月魔力的混沌特性与地脉的秩序结构发生了直接冲突。两种力量无法融合，就像油和水，最终在冲突点形成了这种病态的结晶。它们会持续释放腐化能量，污染周围的一切。”

塞莱斯特走到伊索尔德身边，凝视着晶簇。“能净化吗？”

“极其困难。”伊索尔德合上盒子，“单纯的驱逐或中和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冲突。需要找到一种方法，既能疏导淤积的赤月魔力，又能修复受损的地脉结构。这需要……”她顿了顿，“需要同时对两种源素有深刻理解，并能将它们重新调和的人或方法。目前看来，恐怕只有上古时期的谐律法师才具备这种能力。”

埃莉诺记录着每一句话。她的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同时法典持续散发着稳定人心的银月光辉。“那么短期方案呢？至少延缓扩散？”

“或许可以用结界隔离。”伊索尔德思索道，“但维持结界需要持续的能量输入，而且只能延缓，不能治愈。真正的解决之道……”她看向奥萝拉，“可能需要深入污染核心，找到最初的冲突爆发点。但那里现在的腐化浓度，恐怕任何活物进入都会在几个呼吸内被转化。”

奥萝拉握紧木杖，翠绿色的眼睛盯着腐化的泉眼。“我的族人尝试过净化仪式。三位德鲁伊长老联手，引导森林的生命力试图冲刷污染。但仪式进行到一半，其中一位长老突然开始咳血，皮肤出现晶化迹象。我们不得不中断。”

塞莱斯特忽然蹲下身。她从医疗箱中取出一个小水晶瓶，瓶内是淡金色的液体——这是她用月光苔样本调配的试验性净化药剂。她滴了一滴在腐化土壤上。

药剂接触土壤的瞬间，发出轻微的嘶嘶声。一小圈土壤暂时恢复了正常的深褐色，但仅仅维持了三秒，就重新被紫黑色侵蚀。

“不够强。”塞莱斯特喃喃道，但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但有效。如果能提高浓度，调整配方……”

“需要更多月光苔。”伊索尔德说，“而且需要没有被污染的样本。奥萝拉队长，你们还有存货吗？”

精灵向导摇头。“最后一批纯净的月光苔在两个月前就用完了。现在森林里所有月光苔都已受到污染，采集来的样本本身就带有微弱的腐化特性。”

塞莱斯特站起身，望向那片死亡区域。她的脸上交织着悲悯与一种埃莉诺从未见过的愤怒。“生命不该这样枯萎。自然不该这样被扭曲。如果教廷的那些长老看到这一幕……”她深吸一口气，“我会找到方法。即使用尽所有药剂，试遍所有配方。”

就在这时，伊索尔德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惊讶声。

她正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那块晶簇样本。在暗紫色晶体的深处，一个极小的异物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不是自然形成的结构，而是……金属。

“给我镊子。”伊索尔德伸手。塞莱斯特从医疗箱中取出最精细的手术镊递给她。

赤痕精灵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她先用小锤轻轻敲击晶簇边缘，让包裹异物的部分松动，然后用镊子探入缝隙，极其缓慢地将那个异物夹出。

那是一块不到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大部分已经被腐蚀得几乎无法辨认，但边缘处还残留着些许纹路。伊索尔德用清水冲洗，再用软布轻轻擦拭。

当金属片完全呈现在众人面前时，埃莉诺的呼吸停了一瞬。

尽管腐蚀严重，尽管只剩残片，但那纹路的风格、那雕刻的手法……

她太熟悉了。

卡斯尔家族的徽记上，有类似的藤蔓与剑刃交织的纹饰。那是家族工匠特有的雕刻风格，在王都贵族圈中独树一帜。

奥萝拉注意到埃莉诺的神情变化。“你认识这纹路？”

埃莉诺缓缓点头，又摇头。“我不能确定。但这风格……很像人类某个贵族家族的徽记元素。”她没有说出卡斯尔的名字，但心中的寒意已经蔓延开来。

如果这真的是卡斯尔家族的物品，如果它出现在涌泉林腐化的核心区域……

那么污染就不仅仅是自然灾变或魔潮余波。

而是人为。

伊索尔德将金属片放入另一个密封袋。“我需要带回研究所仔细分析。如果这确实是人为投放的催化剂或污染源……”她看向埃莉诺，“那么净化工作的重点，可能要先从找出所有类似的异物开始。”

塞莱斯特握紧了手中的水晶瓶。她的目光从金属片移向腐化的泉眼，再看向周围正在死去的森林。“无论起因是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她的声音很轻，但带着钢铁般的决心，“生命正在受苦。而我的职责，就是减轻这份痛苦。”

队伍开始撤退。

离开时，埃莉诺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死亡区域。腐化的泉眼仍在汩汩涌出毒水，暗紫色的晶簇在树根上生长，金属片的发现让这一切蒙上了更深的阴影。

而在他们身后，森林仍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死去。

风穿过扭曲的枝桠，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整片涌泉林都在低声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