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131章 暗影的馈赠

清晨的薄雾笼罩荒石镇时，尤利西斯·冯·奥兰多爵士已经站在临时住所的台阶上。他深蓝色的外套纤尘不染，金玫瑰胸针在晨光中折射着冷冽的光泽，仿佛置身之地不是边境小镇，而是王都的宫廷回廊。

年轻民兵乔斯早已等候在门外。这个在反侦察训练中表现优异的小伙子站姿笔挺，神情恭敬，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视着爵士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乔斯，是吗？”尤利西斯爵士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今日又要劳烦你引路了。”

“这是我的职责，爵士大人。”乔斯的回答滴水不漏，“德索莱特大人吩咐，务必让您在荒石镇的考察顺利舒心。您今日想去哪里看看？”

尤利西斯爵士望向镇子西侧，那里正传来有节奏的锻锤声。“听闻贵镇的魔导工坊颇有独到之处。我对这类技术创新向来感兴趣，不知可否参观一二？”

乔斯点头。“布兰恩大师的工坊确实在那边。不过大师性格直率，还请爵士大人多包涵。”

“天才工匠往往如此。”爵士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穿过镇子中央广场时，尤利西斯爵士的目光扫过新建的公共学堂。简朴的石木建筑里传出孩童的诵读声，敞开的窗户能看见墙上挂着的植物图谱和简易地图。

“贵镇连孩童教育都如此重视，实在令人钦佩。”爵士看似随意地说，“不知都教授些什么？”

“基础读写，算术，还有本地动植物常识。”乔斯回答，“埃莉诺女士说，认识自己生活的土地是每个镇民应学的第一课。”

“很有见地。”爵士点头，脚步却未停，“魔导工坊的学徒也能来此学习吗？”

乔斯顿了顿。“工坊学徒多在十四岁以上，他们上午做工，下午由布兰恩大师亲自教授机械原理和符文基础。埃莉诺女士每周会去两次，教他们契约法和安全条例。”

尤利西斯爵士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精光，迅速被完美的笑容掩盖。“全面发展，真是周全。”

魔导工坊位于镇子西侧边缘，紧邻矿石堆放场。这座建筑比寻常房屋高出近一倍，屋顶铺设着导烟的陶管，墙壁由石块和夯土混合筑成。内部传出的声响不止是锻锤声，还有齿轮转动、水流冲击以及某种低沉的嗡鸣。

工坊大门敞开着，热浪裹挟着金属和油脂的气味扑面而来。

布兰恩·火砧正站在一座两人高的机械框架前，手持扳手调整着齿轮组。矮人工程师今天穿着厚实的皮质围裙，胡子用铜环束成三股，额头上满是汗珠。他头也不抬，粗声喊道：“卡尔！第三传动杆的咬合还有偏差，重新校准！”

“是，大师！”年轻学徒卡尔的声音从机械另一侧传来。

尤利西斯爵士踏入工坊，目光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吸引。

工坊内部空间宽敞，中央是那座巨大的机械骨架——那是为圣山侦察准备的装备测试平台，传动结构裸露在外，齿**如车轮。周围散落着各种工具和工作台，墙上挂着数十张图纸，绘满复杂的机械结构和符文阵列。东南角的封闭熔炉炉壁上，散热符文正散发着暗红色的微光。

“布兰恩大师。”乔斯提高声音。

矮人这才转过头。看到尤利西斯爵士时，他眉头皱起又松开——显然想起了德索莱特的命令。“爵士。”布兰恩·火砧简短招呼，没有用敬语，“工坊重地，注意脚下。踩到零件我可不管。”

尤利西斯爵士丝毫不以为忤，反而饶有兴致地走上前。“这就是传闻中能应对复杂地形的装备？真是令人惊叹的造物。不知其原理是……”

“适应性传动。”布兰恩打断他，语气冷淡，“多齿轮组配合可调符文，能让机械在不同坡度保持稳定，比固定结构灵活三倍。”他指了指机械顶端一个复杂的符文阵列，“那是伊索尔德帮忙刻的缓冲符文，防止颠簸损坏核心部件。”

“伊索尔德……”爵士重复这个名字，“是那位精灵魔法顾问吗？真是奇妙的组合。”

布兰恩哼了一声，转身继续调整。“只要能解决问题，什么组合都行。爵士要是想看，就站远点，别挡光。”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乔斯在旁都有些尴尬。但尤利西斯爵士依旧面带微笑，开始在工坊内缓步走动，目光扫过每一张图纸、每一件半成品。

“这些小型装置是？”爵士停在一排精巧的机械前。那些装置大约拳头大小，外壳由黄铜和黑铁拼接而成，表面刻着简易符文。

“侦察用照明信标。”布兰恩头也不回，“触发式发光，符文控制散射角度，可在黑暗环境中标记路径或发出信号。雷恩那队人进圣山时要带的就是这个。”

“如此精妙，竟只是信标？”爵士拿起一件仔细端详，“这工艺放在王都，足以成为贵族收藏的珍玩。”

“这里是荒石镇，不是王都。”布兰恩的声音从机械后面传来，“东西造出来是为了用，不是为了看。信标能让侦察队在黑暗山洞里不迷路，能让他们在遇险时发出求救信号，这就够了。”

尤利西斯爵士轻轻放下部件，转向另一侧的工作台。台上散落着一些金属甲片和防护设计图。他伸手想触碰——

“别动。”布兰恩突然出现，动作快得不像个矮人。他挡在爵士身前，眼神锐利，“那是给侦察队准备的防护装备样品，还没完成附魔测试，乱碰会影响符文固化。”

爵士收回手，笑容依旧。“抱歉，是我冒昧了。只是好奇这设计的思路——听说圣山地形复杂？”

“对。”布兰恩简短回答，显然不愿多谈。

参观持续了半个时辰。尤利西斯爵士问了诸多问题，从机械原理到符文应用，从产能规模到技术瓶颈。布兰恩的回答大多简短，有时甚至充耳不闻。但爵士似乎并不在意，反而观察得越发仔细，几次试图靠近那些标注着核心原理的图纸，都被乔斯以“光线不足请小心脚下”为由巧妙拦下。

离开工坊时，尤利西斯爵士向布兰恩致谢，矮人只是挥了挥沾满油污的手。

“布兰恩大师真是专注。”走在返回住所的路上，爵士对乔斯说，“这样的人才是王国的财富。不知他是否愿将技艺传授更多人？比如在王都开设工坊。”

乔斯谨慎回答：“大师的事，得问德索莱特大人和大师本人。”

“自然。”爵士点头，目光飘向镇子南侧，“那么，接下来去看看医疗站如何？听闻贵镇的医疗技术也颇有独到之处。”

整个白天，尤利西斯爵士的“考察”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医疗站、仓储区、农田净化现场、民兵训练场，他都以“关心民生”的名义一一走访。每到一处，他都提出详尽问题，观察每个细节，偶尔还与遇到的镇民亲切交谈。

乔斯全程陪同，记录着爵士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停留处。

夜幕降临时，尤利西斯爵士返回住所。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永明灯光，脸上完美的笑容缓缓褪去，转为深沉思索。

夜深了。

荒石镇陷入寂静，只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偶尔划过街道。银月艾瑟尔高悬天际，清辉洒满石板路。

尤利西斯爵士住所的窗外，月光投下的影子忽然微微晃动。

那不是风的缘故——今夜无风。

一道修长、模糊、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影子从屋檐滑落，如液体般流过窗台，在玻璃上停留了一瞬。屋内，爵士正坐在桌边书写，烛光将他的侧影投在窗上。

影子缓缓退去，消失在屋檐黑暗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次日清晨，埃莉诺·晨星在前往外事协调处的路上，发现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塞在她办公室的门缝下。

她警惕环顾四周，走廊空无一人。拾起纸条展开，上面的字迹让她眉头微蹙。

字迹很淡，像是用烧焦的细枝写成，笔画边缘有细微的灰烬感。内容简洁直接：

“信使随从六人。其中两人已知：黑发瘦高者，左耳后有新月形疤痕，代号‘灰隼’，擅潜行侦察；棕发矮壮者，右手拇指缺失第一关节，代号‘石拳’，擅情报分析。二人皆奥兰多公爵暗卫编制。余四人身份待查。注意其夜间活动。”

没有署名。

埃莉诺将纸条凑近鼻尖，闻到极淡的、类似烧焦皮革与冷灰混合的气息。这不是镇内任何人常用的墨水或书写工具。

她立即前往德索莱特的办公室。

德索莱特·卡斯尔听完埃莉诺的汇报，接过纸条仔细查看。他的手指摩挲着纸面，感受那奇特的灰烬质感。

“不是我们的人。”德索莱特最终说道，“但情报准确——乔斯昨日也注意到那两人举止异常，只是尚未确认身份。”

“是谁在帮我们？”埃莉诺低声问。

德索莱特望向窗外，目光深远。“荒石镇最近收留了许多流亡者。有些人带着过去，有些人藏着秘密。只要他们不危害镇子，我们给予容身之所；而他们或许，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回馈这份收留。”他将纸条小心收起，“加强监视，但不要打草惊蛇。让乔斯继续‘陪同’，同时安排其他人在暗处观察。至于这位匿名朋友……”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但埃莉诺明白他的意思。镇子里存在着他们尚未知晓的力量，如同阴影中的守护者，在无人察觉时悄然行动。

当天下午，外事协调处正式颁布新规：所有外来重要访客在镇内活动期间，须有至少两名陪同人员，一明一暗，确保访客安全及行程顺利。规定措辞礼貌周全，但所有人都明白其真实含义——包括尤利西斯·冯·奥兰多爵士。

爵士收到通知时，正优雅地品尝着老马丁酒馆新酿的麦酒。他看完文书，微微一笑，对送文书的乔斯说：“贵镇考虑真是周到。那么，明日就有劳你们继续陪同了。”

他的笑容完美无瑕。

但在他放下酒杯时，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目光扫过酒馆窗外，扫过街道，扫过屋顶，仿佛在寻找什么，又仿佛在确认什么。

窗外，夕阳西沉，将荒石镇的轮廓染成暗金色。

而在镇子北方，遥远的圣山脚下，黎明即将到来——雷恩·鹰眼、奥里克·苔原与兽人向导血爪，将在晨光中开始对那座被怪物占据之地的第一次正式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