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122章 精灵的质询

晨光为哨站的灰砖墙面镀上浅金。

埃莉诺·晨星站在门前，深棕发梢被风拂动，露出纤细的尖耳轮廓。

那支精灵小队在百步外停下。

为首的精灵女性身姿挺拔，银白长发编织成简洁发辫。她身着深浅交错的绿色猎装，外披藤纤维斗篷，手中木杖顶端嵌着散发柔光的晶体，杖身缠绕的新鲜月桂枝叶犹带晨露。九名队员随行——六名佩弯刀负长弓的战士，三名胸前佩戴木雕圣徽的德鲁伊。队伍旁侧，三头毛色灰褐的战狼安静蹲坐，琥珀色眼眸同样注视着哨站方向。

埃莉诺向前三步，用通用语开口：“荒石镇欢迎深林使者。我是埃莉诺·晨星，书记官兼外事协调官。”

精灵队长淡紫色的眼眸扫过埃莉诺的面容，在她领口处略微停顿——伊索尔德加持的饰品正散发细微波动，银月祝福与赤月之力奇异交织。

“奥萝拉·青叶，涌泉林守护卫队第三分队长。”她的通用语清晰，带着森林精灵特有的韵律，“月桂枝代表对话意愿，但意愿能否化为实质，取决于接下来的交谈。”

“请进哨站详谈。”

奥萝拉示意两名战士留在门外，带领其余队员步入大厅。三头战狼留在原地，如雕塑般静止。

大厅简洁，灰砖墙面未经粉刷，砂岩地面留有凿痕。中央长桌旁摆着八把高背椅，桌面上陶壶木杯整齐排列。埃莉诺请奥萝拉主位落座，自己坐于对面。

埃莉诺提起陶壶斟水：“荒石镇对深林精灵在魔潮中可能遭受的损失表示关切。我们愿意分享应对污染的经验，若对贵方有所帮助。”

奥萝拉没有碰水杯，双手交叠置于桌面，修长手指上的薄茧显示她常年持握武器与法杖。“关切与经验皆需建立在清晰认知上。在分享之前，有一事必须先行澄清。”

她抬起眼帘，淡紫色眼眸直视埃莉诺。

“半年前，涌泉林开始出现异常。边缘古树非季落叶，德鲁伊施以净化，暂见缓和。两月后，枯萎自森林中央永恒之泉放射扩散。植被色泽灰败如焚，水源浑浊带硫磺异味。”

她的声音平稳，但交叠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魔潮期间，污染达至顶峰。永恒之泉涌出暗绿粘液，土壤融成黑沼，百年古木三日内朽烂成絮。我们调动森林千年积累的愈合之力，毫无效用。污染以每日十步之速扩散。若至冬雪时节，整片森林将化为死地。”

大厅陷入短暂寂静。远处工坊隐约传来的蒸汽机声响，此刻格外清晰。

奥萝拉从腰间取出一只树皮缝制的小袋，解开系绳，将内容物倾倒桌面。

那是几块暗紫色晶体碎片，最大者不过指甲大小，边缘呈不规则锯齿状。在从窗口射入的晨光中，碎片内部可见丝丝暗红纹路缓慢蠕动，如同具有低等生命。

“污染区土壤中发现此物。愈近污染中心，碎片密度愈高。”

埃莉诺认出了这种材质——与伊索尔德研究的腐化晶簇极为相似。

“在森林东侧边界，近人类活动区域，我们还发现其他痕迹。”奥萝拉又倒出一小块扭曲金属片，边缘呈现熔融后重新凝固的瘤状凸起，“砍伐树桩上留有非自然灼切痕迹，土壤中印有规则车辙。最令我们不安的是残留的能量波动——它与森林的生命韵律格格不入，却与从你们镇子方向传来的某种震动频率存在七成相似。”

她的身体略微前倾，这个细微动作让大厅气氛骤然紧绷。

“这些痕迹的出现时间，与荒石镇开始大规模建设、特别是应用所谓魔导机械的时间点大致吻合。晨星书记官，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埃莉诺双手在膝上交握。领口处饰品传来微凉触感，其中属于银月的祝福力量正与她血脉中属于星辰精灵的部分产生共鸣，维持着超常的冷静。另一丝赤月波动则如深潭暗流，寂静无波。

她缓慢呼吸，这个节奏让奥萝拉身后的年长德鲁伊抬起眼帘——他认出了其中蕴含的精灵冥想技巧。

“青叶队长，”埃莉诺声音平稳，“感谢您直接陈述事实。清晰事实是有效对话的唯一基础。”

她前倾身体观察桌面证物，手指悬停于碎片上方一寸，并未触碰。

“这种晶体碎片，荒石镇在魔潮期间同样遭遇。我们的魔法顾问伊索尔德·路尔女士将其命名为‘腐化晶簇’，经初步研究，此为赤月魔力与地脉能量在特定条件下冲突混合所产生的异常结晶，具有强烈污染性，能侵蚀生命与物质。”

奥萝拉眉毛微扬。身后那位脸上纹有树木年轮图案的年长德鲁伊用精灵语低声说了几个词。奥萝拉未回头，只轻微颔首。

“至于金属痕迹与能量波动，”埃莉诺抬右手，逐一屈指，动作清晰有条理，“第一，荒石镇所有建设限于镇子周边两里范围内。此区域原为不毛之地，并无森林。我们有完整的工程记录与工时分配，可证明没有任何人力或资源被用于森林作业。”

“第二，我们目前应用的魔导机械仍处原型阶段，能量输出有限。以布兰恩大师设计的自动夯土机为例，其最大有效作用半径仅十五尺。您所描述那种能造成大面积森林枯萎的能量规模，至少需要百倍于荒石镇现有设备总和的输出，这远超我们当前能力。”

“第三，”她的指尖悬停于扭曲金属片上方，“此物的铸造工艺与荒石镇主流技术不符。”

埃莉诺拿出放大镜，仔细检视金属片表面，片刻后将其递给奥萝拉。

“请看边缘区域。这些微小气泡孔与冷隔痕迹，是大规模熔炉浇铸成型时的常见缺陷，说明此物产自拥有标准化铸造流水线之处。再看齿轮凹槽内壁，这些平行纹路间距完全一致，这是机械铣削的典型特征。”

埃莉诺放下手，目光清明：“荒石镇目前最大的熔炉仅能处理小批量生铁，没有机械铣床。而标准化铸造与精密机加工，需要配套的熔炼设备、模具生产线与动力机械——这是大型工坊乃至工业城市才具备的生产能力。”

奥萝拉接过放大镜，亲自检视。她看得极其仔细，淡紫色眼眸在镜片后微微眯起。良久，她放下放大镜，与年长德鲁伊交换眼神。德鲁伊缓缓点头，动作沉重如古树摇曳。

精灵队长目光重新落回埃莉诺身上。那目光中的审视少了些许，转为复杂的评估。

“你的陈述逻辑清晰。”她缓缓道，“但疑问仍在：若非荒石镇，何人污染森林？目的为何？以及最关键——”

她的声音压低，重如森林深处的哀鸣：“你们是否掌握阻止污染之法？或至少，有无线索可循？”

埃莉诺感觉到领口饰品传来的微凉愈发清晰。银月祝福正与奥萝拉身上散发的自然亲和力产生微弱共鸣。

“关于污染源头，荒石镇同样在调查。”埃莉诺选择部分坦诚，“我们在魔潮期间遭遇一些异常事件，可能涉及故意散布混沌力量的势力。但现阶段证据尚不完整，贸然指认既不负责亦不公正。”

她停顿，双手平摊于桌面，这是一个表示坦诚的姿势。

“关于应对方法……我们进行过尝试。魔潮高峰期，荒石镇成功净化了一处被腐化晶簇污染的小型地脉节点。那是一次联合行动，结合了魔法解析、工程技术及生命力量的协同。虽然规模与涌泉林灾情无法相比，能量层级亦相差甚远，但其中核心原理——中和混沌魔力、分离污染载体、修复自然循环——或许具有参考价值。”

奥萝拉的眼睛亮起微光。那是在漫长黑暗中瞥见萤火的神情，虽仍被厚重谨慎包裹，其光真实存在。

“证明。”她说，声音里第一次出现可以被称之为“迫切”的波动，“我们需要可以验证的证明。非言语描述，非理论推演，而是实际可观测、可重复的证明。”

埃莉诺点头：“我理解。因此我提议：荒石镇派遣一个不超过五人的小型调查队，在贵方指定人员陪同下，前往涌泉林污染区边缘进行初步勘察。我们可以携带基础魔力检测设备与少量试验性净化试剂，在现场进行实地分析与微型试验。这将帮助我们了解污染的具体性质、扩散模式及能量构成，从而评估可行方案，制定相应技术路线。”

她补充道，语气郑重：“调查队的人员组成、行动路线、停留时间、设备清单等所有细节，皆可由贵方审查并最终决定。我们将完全遵守森林的规则与德鲁伊的指引，尊重这片土地的主权。”

奥萝拉没有立即回答。她侧首与三位德鲁伊进行短暂的眼神交流。年长德鲁伊以精灵语说了几个词，声音低沉如树根摩挲泥土。奥萝拉倾听后，沉默权衡。

当她转回头时，目光在埃莉诺领口停留一瞬——她能感知到那里同时存在纯净的银月祝福与某种令她本能警惕却难以解析的波动。但对森林存续的忧虑压倒了一切。

“可接受。”奥萝拉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平稳，“但条件如下：调查队不得超过五人；须包括至少两名我方德鲁伊作为向导与监督，他们在森林内的指示具有绝对权威；所有设备须提前三日提交清单，经我方祭司团进行能量共鸣检测；行动时间必须依据森林的‘呼吸节奏’安排，可能需要等待合适的自然窗口；若试验过程中出现任何可能加剧污染的风险，我方有权立即中止一切活动。”

“合情合理。”埃莉诺迅速记录，“我会将这些条件完整呈报领主，并在今日日落前给予正式答复。在此期间，贵方可在哨站东侧三百步外的白岩丘划定区域临时驻扎，我们将提供基本饮水与食物补给。”

奥萝拉起身，修长身形在晨光中投下挺拔影子。她再次举起缠绕月桂枝的木杖，杖端晶体泛起柔和光晕。

“在得到正式答复前，我的队伍将驻扎于白岩丘。请勿让任何人接近该区域，我们的战狼伙伴需要活动空间。”她的目光最后扫过埃莉诺的面容，“日落时分，我在此等待你们的答复。愿银月指引诚实者的道路。”

精灵走后，埃莉诺走出大厅，抬头望向北方——阿尔德里克此刻应与兽人队伍接触了。又望向南方——德索莱特正在政务厅接待奥兰多公爵的信使。

三方压力，同时汇聚于这座初站稳脚的小镇。

她整理衣领，感受饰品传来的银月与赤月交织之力，迈步走入晨光。荒原的风携来干草与尘土气息，隐约传来北方沉重的脚步震动，南方马车车轮碾过碎石的细响。

荒石镇的秋天，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