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113章 魔潮退去

黎明是慢慢渗进天空的，像一捧清水注入浑浊的染料。

持续了数个日夜的魔力嗡鸣声开始减弱。守在结界控制中心的布兰恩·火砧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魔能核心阵列——代表魔力乱流的红色光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

“压力……在下降。”矮人工程师声音沙哑，想去调整控制杆的手抖得厉害。

一只手从旁边伸来稳住控制杆。是德索莱特·卡斯尔。这位荒石镇的领袖同样疲惫不堪，颧骨高凸，眼窝深陷，唯有眼神依旧如淬火钢铁。他已在此站立超过三十小时，以信念之力作为结界稳定锚。

窗外，笼罩荒石镇的“曙光结界”开始变化。原本明灭闪烁、濒临崩溃的辉光渐渐稳定，颜色从惨白过渡为淡金色。最外围与乱流接触的电弧和波纹，正像退潮般收缩。

天光亮起时，变化确凿无疑。

地平线上，赤月厄里斯正缓慢远离，暗红色轮廓在晨光中淡去。紫红交织的诡异天色调开始褪却，露出久违的鱼肚白。

结界的嗡鸣降到几乎听不见。

控制室内一片寂静。学徒中年纪最小的芬恩突然哽咽，眼泪滚下。布兰恩重重坐回椅子，双手捂脸。德索莱特松开紧握的剑柄——那柄“开拓者”一直插在共鸣基座上，剑格魔晶散发着黎明般的光辉，此刻光芒开始收敛。他拔出剑，动作僵硬。

“结束了。”他说。

推开控制室的门，晨风带着劫后余生的清凉和焦土气息扑面而来。德索莱特站在了望塔上俯瞰。

结界尚未完全消散，光罩已薄如肥皂泡。结界内核心区域大体完好，街道上到处是席地而眠的疲惫人群。医疗帐篷区里，塞莱斯特·晨曦的队伍仍在忙碌，节奏已不似前几日疯狂。

结界外则是另一番景象：外围农田只剩焦黑板结的土地，几栋边缘建筑坍塌，只剩下扭曲木架和散落石块。一道明显分界线横贯大地——结界内土地枯黄尚有生机，结界外地面呈不祥灰白色，仿佛生命力被抽干。

阿尔德里克·斯通大步走上了望塔，盔甲布满刮痕和焦斑。“领主。东西哨塔报告无活动威胁。夜间冲击结界的那些东西已退去或瓦解。”

“伤亡？”

“最终统计未完成。目前确认，结界内因骚乱伤亡十七人，其中五人死亡。守卫战中，民兵重伤九人，轻伤三十四人，阵亡三人。”阿尔德里克声音沉重，“都是好小伙子。”

德索莱特沉默片刻。“他们的名字，我要知道。”

“已记录在册，等您主持哀悼。”阿尔德里克掏出一卷染血羊皮纸，又补充，“塞莱斯特修女托我传话——魔潮虽退，污染还在。若不尽快处理土壤中残留的混沌魔力，未来几年都可能种不出庄稼，甚至引发新疫病。”

德索莱特眉头紧锁。农业生产基础几乎被摧毁，净化土地是当务之急。

“召集核心会议，一小时后政务厅。让所有人——至少还能走动的——都参加。我们需要评估损失，决定下一步。”

政务厅内，埃莉诺·晨星已坐在长桌旁，面前摊开账簿和羊皮纸。她银发微乱，眼下阴影浓重，但袍服一丝不苟。

“压力曲线在凌晨三点出现拐点。结界能量消耗在四点后下降六成。我们经历了约二十八小时最强冲击，符合历史规律。”她放下笔，“但记载提到，最初几天残留魔力浓度仍高，可能诱发幻视幻听甚至身体变异。塞莱斯特的警告正确——清理污染必须尽快。”

她推过损失清单和标注损坏区域的地图。粮食储备损失三成，外围农田全毁，春播错过时节，缺口巨大。十二栋建筑完全倒塌，二十多栋需结构性修复。但好消息是主矿洞和自动化锻炉核心部件完好——工业基础还在。

德索莱特仔细看着：“你做得很好。那份《紧急状态资源配给法案》及时稳住了局面。”

埃莉诺微微移开视线，继续整理纸张。“只是该做的事。另外……会议前您最好换身衣服，清洗一下。”

德索莱特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汗渍灰尘的衣衫，苦笑起身。

冷水泼脸带来刺骨凉意。水盆倒影中的脸比记忆瘦削坚硬，满是胡茬，眼神疲惫却深刻，像被反复锻打的金属。

他换衣佩剑走出时，政务厅已多了几人。

塞莱斯特·晨曦首先赶到，袍服沾着药渍血污，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布兰恩·火砧被学徒搀来，灌下半杯浓茶后立刻清醒，掏出一个烧焦金属零件拍在桌上。

“第三号魔能核心的稳定符文板！看烧蚀纹路——能量从内部结构薄弱点爆开，不是外部过载！这说明设计思路有问题！太依赖外部能源输入，没有足够内部缓冲结构！”他眼睛发亮，滔滔不绝。

阿尔德里克最后进来，身后跟着民兵队长“大个儿”汤姆等人。年轻人脸上带着失去战友的悲伤，腰杆笔直，眼神多了血火历练后的沉稳。阿尔德里克简短汇报了警戒哨位重新部署和清理街道障碍的计划。

老马丁颤巍巍送来热水、黑面包和一小罐蜂蜜。“领主，各位大人，多少吃一点。活着总得吃饭。”

德索莱特将涂了蜂蜜的面包分给众人。简单食物在漫长紧张匮乏后，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几乎让人落泪。众人沉默吃着，政务厅里只有咀嚼声和杯碟轻响。

阳光斜照进厅堂，在长桌投下暖色光斑。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德索莱特吃完最后一口，放下杯子。声音不大，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所有人抬头看他。

“首先，感谢每一个人。”德索莱特声音平稳清晰，“感谢阿尔德里克和所有民兵守住防线，感谢布兰恩的结界技术救了所有人，感谢埃莉诺在最混乱时维持秩序，感谢塞莱斯特修女拯救无数生命。”

他停顿，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专注的脸。

“魔潮暂退，但事情还没结束。我们失去了农田、房屋、亲人。空气中残留毒害，土地需要净化，人心需要安抚，未来需要规划。”

“今天只做三件事：清点我们还有多少，照顾需要照顾的人，然后决定明天开始怎么重建。”

他看向埃莉诺：“会议后我要完整损失报告和剩余物资清单。”

看向塞莱斯特：“我需要知道净化土地所需资源、时间，以及能救回多少伤员。”

看向布兰恩和阿尔德里克：“工坊矿洞尽快恢复最低限度运转，但安全第一。”

最后，他看向窗外晨光中荒芜伤痕的土地。

“给大家一天时间休息、哀悼、和亲人在一起。从明天黎明开始，我们重新开工。”

“因为荒石镇还在。”

政务厅一片安静。布兰恩重重哼声，抓起烧焦符文板掏出炭笔写画。阿尔德里克点头起身去召集民兵队长。埃莉诺重新埋首账簿，羽毛笔沙沙作响。塞莱斯特低声交代助手草药熬制事项。

没有欢呼宣誓，只有沉默坚实的决心，像深埋地下的根须在灾难后重新积蓄力量。

德索莱特走出政务厅站在台阶上，抬手遮额望向地平线。

赤月厄里斯几乎看不见了，银月艾瑟尔柔和光辉重占天穹一角。天空残留几缕不自然暗色云絮，但整体正恢复应有颜色。

街道上越来越多人走出临时避难点，彼此搀扶低语，有人开始清理家门口瓦砾，有人蹲在损坏围墙边用还能用的石块尝试修补。孩子们被大人紧拉，眼睛好奇张望，偶尔捡起形状奇特的石头或焦黑树枝。

一个年轻母亲抱着婴儿坐在废墟边，轻轻哼着走调歌谣。婴儿睡着了。

更远处焦黑田地边缘，塞莱斯特·晨曦已带着助手忙碌，在地上插细木棍拉绳子标记区域。生命女神圣徽在晨光中反射微弱柔光。

德索莱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仍有灰烬焦土味，也有晨风带来的远方森林清新气息，混杂炊烟和人间的气味。

他走下台阶朝塞莱斯特方向走去，脚下破碎瓦砾干涸泥泞咯吱作响。路过的镇民停下活计无声点头致意，德索莱特一一回应。

重建道路很长很艰难。但他们已走过最黑暗夜晚，见到黎明。

这就够了。足够让人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