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72章 战前

政务所底层的临时作战室内，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粗糙的木桌上，大幅的荒石镇防御地图被炭笔和彩色石子标注得密密麻麻，每一道线条、每一个标记都承载着生死存亡的重量。德索莱特站在桌首，目光如炬，缓缓扫过围拢在旁的每一张面孔——阿尔德里克如山峦般沉静，埃莉诺眼神锐利如解剖刀，布兰恩则带着工坊烟火的灼热与急切。

“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德索莱特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心上，“男爵的耐心已经耗尽，‘血隼’的爪牙即将露出。这是最后确认，我们要像布兰恩的齿轮一样，每一个齿都不能出错。”

他的视线首先落在矮人工程师身上。“布兰恩大师，你的‘铁拳头’和‘地耳朵’准备好了吗？”

布兰恩立刻挤到桌前，粗壮的手指“砰砰”地敲在地图上几个关键的城墙节点——正门楼和两侧突出的角楼。“四台‘蒸汽爆裂弩’，全部就位！”他语速飞快，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地图上，“原理简单粗暴！用锅炉积攒高压蒸汽，瞬间释放，推动这家伙——”他比划着一个活塞冲击的动作，“——把烧红的铁球或者装满尖钉的‘蜂巢’砸出去！正面挨上一下，够那些铁皮罐头受的！就是蒸汽管道是软肋，暴露在外，得派人死死守住！”

他又指向地图外围那些用虚线精确标注的环形区域。“‘地听器’网络也铺好了！地下埋了四十八个蒙皮木桶，用铜管连接到墙根下的监听点。地上有大部队移动或者攻城锤靠近，声音就能顺着管子传上来。比不上法师的鹰眼术，但便宜，实在，能听个响动和大概方向！”

德索莱特微微颔首。布兰恩的造物或许粗糙，却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荒石镇现有的资源和智慧，在远程打击和预警方面补上了关键短板。“很好。工坊区是你的阵地，确保核心设备安全，同时要做好随时支援墙头、抢修武器的准备。”

“交给我！”布兰恩用力捶了捶胸口，胡子都激动得翘了起来，“我的小伙计们，手快眼尖，绝不会掉链子！”

德索莱特转向阿尔德里克。“阿尔德里克，防御的骨架和血肉，由你填充。”

阿尔德里克上前一步，他的手指沉稳如磐石，在防御图上精确移动。“民兵分三班轮值，确保任何区段遭遇攻击时，都有足够的有生力量顶上去。防御重点在正门及两侧城墙，这里是敌军主攻方向。罗伊带一队老兵负责左翼角楼，我坐镇正门。每个垛口配置两名长矛手，一名弓弩手，后方预留三支机动小队，随时填补缺口。”

他顿了顿，声音冰冷而务实，没有丝毫华丽辞藻：“应急预案已传达至每一位队长。墙体出现险情，以三短一长哨音为号，邻近机动队必须在一分钟内抵达。城门若面临被破风险，启动‘铁砧’方案，利用门洞内的预设障碍和交叉射击点进行梯次阻击，最大限度消耗敌军。若战局崩坏……执行‘熔炉’计划，非战斗人员通过密道撤离至安全屋，战斗人员逐屋巷战，战斗至最后一人。”

这番毫无修饰的陈述，反而让在场众人感受到一种踏实的决心。清晰的职责与残酷的可能性，比任何空泛的鼓舞更能凝聚意志。

最后，德索莱特看向埃莉诺。“埃莉诺，维系小镇生命线的重任，在你肩上。”

埃莉诺面前摊开着厚厚一叠清单，字迹工整如印刷。“所有粮食、饮水已完成战时管制，按定量统一分配。信用点体系暂时冻结，物资流转凭政务所签发的凭证执行。医疗点设在政务所大厅和‘断斧’酒馆，由懂草药者和妇女志愿队负责，已集中所有能找到的绷带、止血粉和消毒用烈酒。”

她翻过一页，继续以清晰的条理汇报：“非战斗人员疏散路线和藏匿点已通知到户，由各街区指定的负责人引导。与周边村镇的秘密通道保持警戒状态，必要时，妇孺将作为第一批转移。此外，我动员了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包括老人和半大孩子，组成后勤支援队，负责搬运守城物资、传递消息和照顾伤员。”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已将所有混乱的因素纳入了有序的轨道：“荒石镇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自己的位置和职责。秩序，将是我们最坚韧的盾牌。”

德索莱特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掠过他的同伴，掠过地图上那个由他们亲手从荒芜中建立、此刻却即将被战火笼罩的家园。布兰恩充满蒸汽与轰鸣的奇思妙想，阿尔德里克冰冷如铁的防御部署，埃莉诺缜密如织网的后勤统筹……这些截然不同的力量，此刻完美地啮合在一起，如同工坊里那些由水轮驱动的精密齿轮组，共同推动着荒石镇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

“诸位，”德索莱特的声音沉稳如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荒石镇能屹立至今，凭借的从不是运气。现在，是向世界证明我们意志的时刻。回到你们的位置，让敌人见识一下，什么是荒石镇的铁与魂！”

命令既下，众人迅速行动。阿尔德里克像一阵风般冲向城墙，进行最后的巡查和士气激励。布兰恩几乎是小跑着冲回他的工坊王国，那里还有几个关键的压力阀需要他亲手校准。埃莉诺则留在作战室，通过她精心培养的文书班子，将一道道清晰的指令如同血液般输送到小镇的每一个末梢。

整个荒石镇瞬间进入了某种奇特的韵律。街道上，后勤队的改良马车载着成捆的箭矢、滚木和巨大的石块，车轮压过新铺的石板路，发出辘辘的紧迫声响。城墙上下，民兵们在低级军官简洁的口令中最后一次调整盾牌的角度，检查弓弦的张力，沉默中透出金属般的意志。工坊区蒸汽升腾，隐约传来锻锤有节奏的敲击和布兰恩粗犷的吆喝。就连孩子们也排成小队，小心翼翼地将一罐罐清水和简单的干粮运送到指定的集结点。

一种混合着悲壮与坚定的气氛，如同无形的力场笼罩着小镇。没有无谓的喧哗，没有绝望的哭泣，只有一种压抑的、等待雷霆降临的寂静，以及在这寂静之下，如同地底熔岩般汹涌澎湃的战意。

德索莱特独自登上镇墙的最高处，暮色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远方的荒原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壮丽而诡异的暗金色。他知道，敌人的斥候或许正像幽灵一样潜伏在那些起伏的丘陵之后，用贪婪或冷酷的目光丈量着这座即将被血与火洗礼的城镇。

荒石镇的命运之钟，摆锤已然高高扬起。而当它落下时，站在他身边的这些人，以及墙下每一张坚毅的面孔，都将与他共同承受那决定性的撞击。他无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开拓者”，剑格上那颗空白魔晶，在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中，仿佛真的吸纳了这凝重的战意，内部有微光如呼吸般悄然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