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42章 山峦的低语

“断斧”酒馆的空气总是厚重得能拧出汁水来。那是劣质麦酒、炖煮肉汤、汗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如今又掺杂了一丝新的成分——躁动不安的希望。德索莱特站在酒馆中央那张用来扳手腕都嫌晃悠的木桌旁，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我们需要一个向导。”他开门见山，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面孔，有熟悉的镇民，也有几张被近日荒石镇名声吸引而来的陌生脸孔。“目标是回响山麓，寻找可能存在的矿脉。路途危险，报酬从优。”

消息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人群中响起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寻找矿脉？这念头在过去足以引来哄笑，但如今说出这话的是德索莱特·卡斯尔，是带来了清水、击退了地精的人。希望让一些人蠢蠢欲动，而“危险”二字又让更多人面露怯色。回响山麓那地方，老猎人艾隆曾嘟囔过，那里的石头会唱歌，但唱的未必是欢迎旅人的歌谣。

“我知道那儿！”一个满脸雀斑的年轻人，名叫芬恩，就是之前被德索莱特从岩层坍塌中救出的那个，激动地举起手，“我跟父亲去过边缘采药！我可以……”

“你去个屁，”旁边一个粗哑的声音打断了他，是酒馆老板老马丁，他正用一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布擦拭着酒杯，“小子，采药跟找矿是两码事。那山里不光有野兽，听说还有更邪门的东西。你爹没告诉过你，有些石头晚上会自己动吗？”芬恩涨红了脸，悻悻地放下手。

德索莱特没有责备老马丁的直率，他知道这是事实。他需要的不光是勇气，更是经验和生存能力。人群中几个常年在边境跑动的猎人和采药人互相看了看，都只是摇头。他们对山麓深处心存敬畏。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半旧但质地精良皮袄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是商队首领巴隆，他的商队曾被荒石镇从地精手中救下，此刻他脸上带着商人精明的笑容。

“卡斯尔大人，”巴隆微微欠身，“如果您需要真正了解那片荒野的人，我或许能推荐一个。不过，他脾气有点怪，而且，恐怕不便宜。”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巴隆。德索莱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叫雷恩，雷恩·鹰眼。这会儿应该就在角落里。”巴隆指了指酒馆最昏暗的角落，那里，一个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这家伙是个佣兵，但更像个野人。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没见过比他更熟悉这片土地的人。他认路不是靠地图，是靠风的味道，土地的触感。说他是个‘活地图’绝不过分。”

德索莱特顺着指引望去。阴影中的人似乎察觉到目光，微微动了动。他站起身，走向光亮处，步伐轻捷得像林间的猫科动物。当他完全走出阴影，酒馆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吸气声。

他很高，身形精悍，穿着适应野外活动的简洁皮甲。最具冲击力的是他的容貌——线条锐利，皮肤是经常暴露在风日下的古铜色，一头黑发随意束在脑后。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尖长的耳朵，以及一双如同鹰隼般锐利、带着淡绿色泽的眼眸。这是一位精灵，但并非传说中居于白色城市、不染尘埃的星辰之民，也非赤痕精灵那般带着狂野的堕落美感。他身上有一种糅合了荒野沧桑与人世历练的独特气质。

“巴隆，你的赞美词总是带着铜臭味。”雷恩开口，声音平静，略带沙哑，通用语流利得听不出任何口音，但用词方式却带着人类佣兵的直接。他目光扫过德索莱特，在阿尔德里克身上停留一瞬，最后落回德索莱特脸上。“我是雷恩。你们要找矿？”

“是的。”德索莱特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因对方的种族或态度而流露出异样，“我们需要一个可靠的向导，带我们找到可能存在矿脉的区域。”

雷恩的视线掠过德索莱特腰间的长剑，在剑格的空白魔晶上停留了微不足道的一瞬，然后移开。“回响山麓很大。我可以给你们指个方向，大概区域。五十个银币，不保证一定能找到，也不包括带路深入。”他报出价格，语气疏离，纯粹的公事公办。

阿尔德里克站在德索莱特侧后方，眉头微蹙。他对精灵并无偏见，但一个如此熟悉人类方式、明显在人类社会中摸爬滚打已久的精灵，让他本能地保持警惕。这家伙太……油滑了。不像他印象中那些要么高傲要么隐世的精灵。

德索莱特没有立刻讨价还价，他只是看着雷恩：“为什么只指方向？我们需要的是找到它。”

雷恩抱起双臂，倚在旁边的柱子上，姿态放松，却给人一种随时可以弹射出去的紧绷感。“因为那地方不对劲。最近尤其不对劲。”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汇，“岩石……给人的感觉不对。不像死物，倒像在沉睡。地精们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从那边跑出来，不是没有原因的。五十银币，指个路。想让我陪你们去冒险，价钱另算，而且我只带到山谷边缘。”

他的话让酒馆里安静了几分。“沉睡的岩石”？这说法比老马丁的“会动的石头”更让人心里发毛。

德索莱特与埃莉诺交换了一个眼神。埃莉诺轻轻点头，她一直在观察雷恩，注意到他提到“沉睡”时，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那不像是纯粹的推脱或抬价。

“七十银币，”德索莱特开口，“你带我们到你能确认安全的、最接近可能矿脉的位置，并分享所有你知道的、关于那片区域的情况，包括任何‘不对劲’的细节。如果最终确认矿脉存在，并且值得开采，另有重谢。”

雷恩挑了挑眉，似乎对德索莱特的还价和附加条件有些意外。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德索莱特，又看了看他身后显然不好惹的阿尔德里克，以及那位气质冷静、正在一本厚书上记录着什么的半精灵书记官。

“成交。”最终，他干脆地点头，“不过，我话说在前面，如果我觉得情况超过限度，我会立刻离开。我的命，比任何报酬都值钱。”

“很公平。”德索莱特伸出手。

雷恩看了看他的手，略一迟疑，还是伸手与他相握。他的手布满老茧，有力而干燥。

协议达成，酒馆里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议论声更响，带着兴奋与担忧。德索莱特开始与雷恩商讨具体的出发时间和所需准备。阿尔德里克则开始点选同行的民兵，要求必须是经验丰富、心理素质过硬的老兵。

角落里的埃莉诺合上《秩序之章》，书中新添的一行字墨迹未干：“雇佣向导雷恩·鹰眼，目标回响山麓矿脉探查。”她抬眼望向正在与德索莱特交谈的精灵，他那与人类无异的务实态度下，隐藏着属于森林的敏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提到的“沉睡的力量”像一个沉重的音符，敲打在计划的序曲上。

明天，勘探队就将出发，带着希望与未知的警告，走向那片据说连岩石都在低语的山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