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石镇 第23章 岩层之后

连日的阴霾似乎也畏惧了人类不屈的意志，天空难得地露出了澄澈的碧蓝。阳光灼热地炙烤着荒石镇的水渠工地，将前几日的绝望与沉重蒸发成空气中浮动的热浪。然而，与这酷热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沟壑底部那持续不断、如同心跳般顽强的敲击声。

自德索莱特那日以血汗立下宣言，希望的微光便未曾彻底熄灭。人们轮流上阵，用已经崩坏、卷刃甚至绑上石块加固的工具，对着那片深暗的岩壁发起一波又一波徒劳却又坚定的冲击。虎口震裂了，用布条缠紧；手臂麻木了，换一个人顶上。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沉默的坚持，仿佛在履行一场与命运本身的角力。

德索莱特始终在最前线。他的手掌早已伤痕累累，旧的血痂叠着新的伤口，每一次挥动镐头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形，眼神锐利如初。阿尔德里克不再仅仅远观，他有时会走入沟底，用他那非人的巨力，尝试撼动岩层中看似松动的部分，或是用战锤进行最暴力的定点敲击，虽然成效甚微，但他的参与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鼓舞。

埃莉诺也来得更勤了。她依旧抱着《秩序之章》，但不再仅仅远观。她会沿着岩壁仔细勘察，试图找出结构上的薄弱点，用她那清晰冷静的声音，指导人们集中攻击某些特定的、可能存在天然裂隙的区域。她的计算与德索莱特的坚韧、阿尔德里克的力量，形成了一种奇特的互补。

正午时分，阳光几乎垂直射入深沟。轮到“大个儿”汤姆和另一个年轻人负责挖掘一片埃莉诺标注的区域。汤姆的手臂依旧缠着染血的布条，但他挥舞铁镐的力量却丝毫不减。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古铜色的脊背上淌下。

“嘿——！”他发出一声沉闷的吆喝，用尽全身力气，将镐头砸向岩壁上一个细微的、颜色略深的斑点。

这一次，传来的声音与以往截然不同。

不再是“咚”的闷响，也不是“锵”的脆鸣，而是一种“噗嗤”的、带着某种空洞感的碎裂声！

汤姆愣住了，他几乎以为是自己脱力产生了幻觉。他旁边的年轻人也停下了动作，疑惑地看过来。

汤姆小心翼翼地拔出镐头。只见镐尖落点处，那片青黑色的岩壁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边缘参差不齐的窟窿！窟窿后面，不是更多的岩石，而是一片深邃的、望不见底的黑暗！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气流，带着难以言喻的、沁人心脾的清凉湿意，从那个小小的窟窿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瞬间驱散了周遭的燥热与尘土的气息。

这湿气不同寻常，它不仅清凉，更带着一种仿佛能滋润干涸灵魂的、微弱的生机感。若有感知极其敏锐之人在此，或许能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丝源自生命源素“娜玛”的、极其稀薄的亲和气息。

汤姆呆呆地看着那个窟窿，感受着脸上那丝珍贵的凉意，鼻子用力抽动着，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水汽的空气。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猛地伸出手指，颤抖着探向那个窟窿，指尖传来的冰凉湿滑的触感，让他如同触电般缩回。

“水……是水汽！后面是空的！是水！”他终于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混杂着狂喜与难以置信的呐喊。

这声呐喊如同惊雷，炸响了整个死寂的工地。

所有人在一瞬间停止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德索莱特扔掉手中的工具，几步冲了过来，阿尔德里克也迈着沉重的步伐靠近，连沟渠上方的埃莉诺也下意识地向前倾身。

德索莱特蹲下身，将脸贴近那个窟窿。清凉湿润的气息更加明显，他甚至能听到窟窿深处传来极其微弱的、仿佛水滴落入深潭的“叮咚”声。他伸出手，抚摸着窟窿边缘湿润的岩石，那冰凉的触感是如此真实，如此动人。

他抬起头，看向周围那一张张布满汗水和尘土、此刻却写满了震惊与期盼的脸庞。阳光照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光芒。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用一种斩钉截铁的姿态，点了点头。

“轰！”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喷发般的狂喜！人们扔下手中的工具，疯狂地涌向那个小小的窟窿，争相伸出手去感受那珍贵的湿气，发出各种语无伦次的欢呼、呐喊甚至哭泣。有人跪倒在地，用手捧起沾染了湿气的泥土，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有人互相拥抱，用力捶打着对方的肩膀；更多的人则用炽热的目光望向德索莱特，望向那个带来了奇迹的窟窿。

希望，不再是蓝图上的线条，不再是口中的誓言，而是从这坚硬岩层之后渗透出来的、真实可触的清凉！它瞬间点燃了所有人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

德索莱特也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大声指挥着激动的人群：“小心！别挤！扩大洞口！慢慢来！”

人们立刻听从指挥，更加卖力却又小心翼翼地开始扩大那个生命的窗口。工具与岩石的碰撞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充满了欢快的节奏。

然而，就在这片近乎癫狂的喜悦之中，一直沉默观察着扩大洞口进程的阿尔德里克，眉头却微微皱起。他比普通人更加敏锐的战斗直觉，让他捕捉到一丝不谐之音。在人们兴奋的敲击和欢呼的掩盖下，他似乎听到，从那被破坏的岩层内部，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连续不断的“咔嚓”声，像是某种结构正在承受不住压力，悄然崩裂。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片被扩大洞口周围的岩壁，注意到一些之前未曾出现的、细密的裂纹，正在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悄然蔓延。

阿尔德里克猛地抬起头，想要发出警告。但就在这时，一次稍重的镐击落在了洞口边缘一块看似牢固的岩石上。

“哗啦——！”

一声突兀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猛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