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秋晨带着清冽的寒意,露水凝结在麦秸秆上,晶莹剔透,像是谁撒下的一地碎钻。林小野蹲在知青点的地窨子门口,手里捧着一双磨得发亮的乌拉草鞋垫,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细密的针脚。这是他刚来时编的第一双鞋垫,粗糙的草绳边缘已经磨平,却承载着他在这片土地上最初的生存记忆。
“还在看这些旧东西?” 魏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肩上搭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大衣,手里拎着一个用粗布缝制的行囊。晨光透过稀疏的树枝落在他身上,给清冷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林小野回头笑了笑,把鞋垫小心地放进一个木盒里:“这可是我的‘功勋勋章’,得好好收着。” 他打开木盒,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各种 “宝贝”:磨秃了头的螺丝刀、画满草图的旧笔记本、村民送的玉米种子、还有魏珩帮他包扎伤口时用过的手帕。每一件物品都沾着黑土地的气息,藏着一段难忘的故事。
“别光顾着怀旧,该收拾的东西还很多。” 魏珩把行囊放在炕上,开始整理两人的衣物。他们的行李不多,几件打满补丁的衣服、两双布鞋、一床旧棉被,却被魏珩叠得方方正正,码放得整整齐齐。
林小野凑过去帮忙,手指不小心碰到魏珩的手背,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了手。他看着魏珩认真的侧脸,想起刚来时两人的疏离与试探,忍不住笑出声:“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出工吗?你嫌我锄头挥得太轻,偷偷在我筐里多放了半筐土。”
魏珩整理衣物的手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谁让你总想着偷懒,不逼你一把,你怎么能学会翻地。” 他拿起一件打着补丁的蓝布褂子,“这件还带吗?袖口都磨破了。”
“当然带!” 林小野抢过褂子抱在怀里,“这是我第一次领到的工分换的衣服,意义不一样。再说了,补补还能穿,到了北京说不定能当‘复古款’。”
魏珩被他逗笑,眼底的冰霜彻底融化:“就你名堂多。”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用油布包好的小包,打开来是一叠整齐的草图,“这些设计图都收好,到了大学说不定能用得上。”
林小野凑过去看,图纸上画着改良的锄头、灌溉系统的示意图、还有没来得及实现的播种机草图,每一张都有魏珩用红笔标注的修改意见。他拿起一张标注着 “魏氏改良法” 的图纸,上面魏珩的字迹刚劲有力,旁边还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 那是他画的标记。
“这些可不能丢。” 林小野小心翼翼地把图纸折好,放进一个铁皮盒里,“这是我们俩的‘知识产权’,将来说不定能申请专利。”
“专利?” 魏珩挑眉。
“就是…… 能证明这是我们发明的凭证。” 林小野挠挠头,一时说不清现代术语,“反正很重要就对了!”
魏珩笑着摇摇头,没再追问,转身从墙角拖出一个旧木箱。这是他们刚来时空运物资剩下的箱子,边角已经磕得掉了漆,却被林小野用铁皮条加固得结结实实。“把重要的东西都放这里,路上不容易坏。”
两人蹲在地上,开始一件件往箱子里装东西。林小野的手工工具包被放在最底层,里面的螺丝刀、钳子、锯条都被他用布条缠好,避免碰撞发出声响;魏珩的几本书被仔细包上牛皮纸,压在工具包上面,其中《孙子兵法》的封面上还留着林小野画的小涂鸦。
“对了,这个得带上。” 林小野突然想起什么,从炕洞里摸出一个用木头雕刻的小人像。那是他用废弃木料雕的魏珩,穿着魏晋风格的宽袖长袍,虽然线条粗糙,却把魏珩清冷的气质刻得入木三分。
魏珩接过小人像,指尖摩挲着木头表面的纹路,眼神柔和:“你还留着。”
“当然,这是我雕得最满意的作品。” 林小野得意地扬起下巴,“到了北京想你的时候,就看看它。” 话刚说完,他的脸颊就红了,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东西。
魏珩把小人像放进箱子最上层,用软布垫好,像是在保护一件稀世珍宝。“这个也带上。” 他从行李卷里抽出一块蓝布,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图案,“小翠送的这块布,做包袱皮正好。”
林小野看着那块布,想起小翠挺着大肚子送他们时红着眼圈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不知道我们走后,她的孩子会不会认不出我们了。”
“会认出来的。” 魏珩笃定地说,“我们会经常回来,还会给孩子带北京的糖人。”
两人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过往的回忆像潮水般涌来:第一次编鞋垫被草扎破手,第一次修农具弄得满身油污,第一次成功通水时村民们的欢呼,第一次在雪夜里互相取暖…… 那些艰苦却闪光的日子,都藏在这些带着温度的旧物里。
“这些种子也带上。” 林小野从窗台上拿起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今年新收的玉米种和麦种,“回去种在花盆里,也算把北大荒的土带到北京了。”
魏珩接过布包,仔细系好放进箱子:“等到来年春天,说不定能长出幼苗。”
收拾到一半,王思齐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一摞笔记本:“小林,魏珩,这些复习资料你们带上,到了大学肯定用得上。” 他把笔记本放在炕上,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写着 “数理化易错点总结”,里面夹着几片干枯的乌拉草,“这是我特意留的,想北大荒了就看看。”
“谢谢你思齐。” 林小野接过笔记本,眼眶有些发热,“到时候我们写信交流学习心得。”
“一定一定!” 王思齐搓着手,眼圈也红了,“我争取明年也考上大学,到北京找你们!”
李卫国随后也钻了进来,手里拎着个布包:“我托人在公社供销社买的钢笔和墨水,你们带上。听说大学里写字多,可别用那秃笔杆丢人。” 他嘴上说着嫌弃的话,眼神里却满是不舍,“到了北京别忘了给我们寄照片,让我们也见识见识首都的样子。”
“放心吧,肯定寄!” 林小野拍着胸脯保证,“到时候让你们看看**广场,看看我们的大学校园。”
知青们陆续过来帮忙,有人送来舍不得吃的罐头,有人帮着缝补破旧的衣物,有人则蹲在地上听他们讲北京的大学会是什么样子。地窨子里挤得满满当当,却没人觉得拥挤,暖烘烘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尘土味和粮食的清香。
傍晚时分,赵队长和小翠夫妇踩着夕阳的余晖走来,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篮子。“给你们带了点路上吃的。” 赵队长把篮子放在炕上,里面是新烙的玉米饼、腌好的咸菜,还有一小罐自酿的米酒,“路上长,这些都是抗饿的。”
小翠把一个布偶塞进林小野手里,布偶穿着花棉袄,脸上缝着两个黑豆眼睛,憨态可掬:“这是我连夜缝的,路上想家了就看看它。” 她丈夫则把一个牛皮纸包递给魏珩:“这是村里的土产,带给大学里的老师尝尝,就说这是北大荒的味道。”
林小野看着眼前这些朴实的礼物,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他转身从箱子里拿出两个木雕小像,递给赵队长和小翠:“这是我们俩雕的,留个纪念。” 小像一个是扛着锄头的老农,一个是挎着篮子的村姑,虽然工艺简单,却充满了生活气息。
“好,好!” 赵队长接过小像,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我一定好好收着,等你们回来还我。”
收拾完行李,夜色已经深了。知青点的煤油灯昏黄而温暖,照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行囊上,也照在大家略显泛红的眼眶里。林小野和魏珩坐在炕沿上,看着眼前这些承载着情谊的物品,心里既沉重又温暖。
“都收拾好了?” 魏珩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林小野编的草绳手链。
“嗯。” 林小野点点头,目光落在墙角的工具箱上,“就是有点舍不得这些工具,它们帮我们解决了多少难题啊。”
“到了大学有更好的工具。” 魏珩安慰道,“而且我们还会回来的,到时候它们还在这里等我们。”
林小野看着窗外漫天的繁星,突然笑了:“你说我们的灌溉系统会不会想我们?等明年春天,谁来给它检修啊?”
“赵队长已经让村里的年轻人跟着学了,” 魏珩说,“我们留的说明书很详细,他们能看懂。再说我们放假就回来,正好赶上春耕前的检修。”
“那就好。” 林小野安心地靠在魏珩肩上,“我还真怕我们走了,那些发明会被闲置。”
“不会的。” 魏珩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这些技术能真正帮到大家,他们一定会好好用的。等我们学成回来,就能把它们升级得更完善。”
夜色渐浓,地窨子里的灯光渐渐熄灭,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纸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小野和魏珩躺在炕上,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和虫鸣。
“魏珩,” 林小野轻声说,“你说我们到了北京,会不会不习惯那里的生活?”
“会有点,但我们会适应的。” 魏珩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就像我们刚到北大荒时一样,慢慢就习惯了。”
林小野点点头,往魏珩身边挪了挪:“有你在,我就不怕。”
魏珩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糙的皮肤传递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黑暗中,林小野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茅草缝隙里漏下的星光,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他知道,离开这片土地会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他们带走的不仅是行囊,更是北大荒的智慧和情谊;留下的不仅是发明,更是对这片土地的承诺。
天快亮时,林小野终于沉沉睡去,梦里他和魏珩坐在北京的教室里,窗外却飘着北大荒的麦香。魏珩看着他熟睡的侧脸,指尖轻轻拂过他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心里默默规划着未来 —— 到了大学要先打听农机研究所的地址,要给村里寄详细的技术资料,要在宿舍养一盆北大荒的种子……
行囊已经收拾妥当,静静立在墙角,像两个沉默的伙伴。里面装着的不仅是衣物和工具,更是两个年轻人对过往的珍视和对未来的憧憬。无论是离别还是扎根,他们都已准备好带着北大荒的印记,在人生的新征途上继续携手前行,让黑土地的智慧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