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在北大荒的黑土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灌溉水车转动的吱呀声和水流哗啦啦的欢唱交织在一起,像是在演奏一首属于丰收希望的歌谣。林小野蹲在水渠边,正用自制的量角器反复测量水流冲击叶轮的角度,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侧脸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小麦色光泽。
“角度再调小三度试试。” 魏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记录数据的本子,笔尖在粗糙的纸页上沙沙作响。自从灌溉系统成功运行后,他就养成了每天记录水流速度、叶轮转速和土壤湿度的习惯,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在林小野眼里就像看不懂的天书,却总能被魏珩从中找出优化的空间。
林小野听话地调整着挡板角度,指尖不小心蹭到冰凉的金属支架,瑟缩了一下。魏珩立刻放下本子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刚浇过水的金属凉,别总用手碰。” 他从口袋里掏出块干净的棉布,仔细地擦掉林小野指尖的泥渍,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这亲昵的举动恰好落入刚走到田埂边的连指导员眼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干部服,领口系得一丝不苟,手里拄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站在柳树下默默地观察了好一会儿。阳光穿过柳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让人看不清表情。
“指导员来了!” 赵队长的大嗓门打破了田间的宁静,他一路小跑过来,黝黑的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您咋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娃们准备准备。”
连指导员微微颔首,目光却没离开不远处的林小野和魏珩。此时林小野正兴奋地朝魏珩比划着什么,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复杂的图形,魏珩则俯身认真倾听,偶尔点点头,手指还会轻轻敲在林小野画的线条上,两人头靠得极近,阳光在他们交叠的身影上镀上一层金边。
“这俩知青就是林小野和魏珩?” 连指导员开口问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尤其在魏珩身上停留了片刻 —— 这个知青身姿挺拔如松,即使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也难掩那份清冷矜贵的气质,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对对,就是他俩!” 赵队长赶紧介绍,语气里满是骄傲,“这灌溉水车就是他俩领头搞的,您看这水流得多顺,往年这时候早旱得颗粒无收了,今年有这玩意儿,收成指定错不了!” 他指着绿油油的玉米苗,叶子上还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连指导员 “嗯” 了一声,拄着木杖慢慢朝水渠边走去。林小野和魏珩这才注意到他,连忙站起身,手上的工具都没来得及放下。林小野的脸上还沾着泥点,魏珩赶紧掏出帕子想帮他擦掉,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有外人在,动作顿了顿,转而递给林小野自己擦。
这个细微的停顿没能逃过连指导员的眼睛。他不动声色地记在心里,目光扫过正在运转的水车,又看了看旁边记录数据的木板,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 “水流速度:1.2m\/s”“叶轮转速:30r\/min”“土壤湿度:65%”,字迹清秀有力,一看就出自魏珩之手。
“这水车的设计很巧妙。” 连指导员摸着冰凉的木架,指腹划过打磨光滑的接口,“利用水流自身的势能驱动,还加了分流装置,能均匀灌溉不同地块,很有想法。”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赵队长知道,这已经算是难得的夸奖了。
林小野眼睛一亮,刚想开口介绍自己的设计灵感,就被魏珩用眼神制止了。魏珩上前一步,语气谦逊:“都是向贫下中农学习的结果,王大爷他们提供了很多本地水利的经验,我们只是做了点技术改进。” 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把功劳分摊出去,既不显得邀功,又能让所有人都体面。
连指导员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在两人身上:“你们俩配合得很默契。”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林小野没听出弦外之音,还傻乎乎地接话:“是啊指导员,我和珩哥搭档干活特别顺,他懂原理,我会动手,我们……”
“小林。” 魏珩轻轻打断他,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转向连指导员,“我们只是革命同志间的正常互助,为了集体生产,应该的。”
连指导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再追问,转而和赵队长讨论起灌溉面积和预计增产的数据。林小野觉得气氛有点微妙,悄悄拽了拽魏珩的衣角,后者不动声色地回握了他一下,掌心的温度让他稍微安心。
视察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连指导员问得很细,从材料来源到人工成本,从水流计算到维护方法,魏珩都回答得条理清晰,偶尔林小野会补充几句技术细节,两人一唱一和,把整个灌溉系统的来龙去脉说得明明白白。赵队长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心里对这两个知青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临走时,连指导员站在田埂上,看着远处正在劳作的村民和运转不息的水车,突然对赵队长说:“这俩知青确实是好苗子,干活踏实,脑子也活,对集体贡献很大。” 赵队长刚要接话,就听见他话锋一转,“但赵队长,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俩走得太近了点?”
赵队长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知道指导员指的是什么,最近知青点和村里确实有些闲言碎语,说林小野和魏珩 “形影不离”“举动亲密”,只是他觉得年轻人关系好很正常,没往心里去。
“年轻人嘛,一起干活一起奋斗,关系好是应该的……” 赵队长试图打哈哈。
“我知道他们关系好。” 连指导员打断他,语气严肃了几分,“但群众有反映,说他们‘不分彼此’‘过于亲密’,影响不太好。尤其是魏珩,他的成分本来就敏感,更要注意影响,别让人抓住把柄说闲话。”
阳光渐渐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赵队长看着指导员凝重的表情,心里犯起了嘀咕。他知道指导员不是小题大做,这个年代对 “作风问题” 看得重,尤其是知青群体,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您的意思是……” 赵队长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意思。” 连指导员摇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正在收拾工具的林小野和魏珩,“就是提醒你多留意着点,年轻人心思单纯,但环境复杂,别因为这些事影响了前途,也影响了知青点的团结。”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们是好知青,别让流言蜚语毁了他们。”
说完,连指导员便拄着木杖朝村口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格外长。赵队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不远处正相视而笑的两个年轻人,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林小野完全没察觉到这暗流涌动的对话,他正兴奋地跟魏珩讨论着下一步的优化计划:“我觉得可以在分水槽加个过滤装置,现在水里还是有点泥沙,时间长了容易堵管道。” 他蹲在地上画草图,笔尖在泥地上划出清晰的线条。
魏珩蹲在他对面,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提出建议:“可以用竹篾编个滤网,既透水又能挡泥沙,还容易更换。” 他的手指点在草图上,“这里角度再倾斜十五度,方便泥沙沉淀。”
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讨论,阳光透过他们的指缝落在地上,形成细碎的光斑。林小野偶尔会因为魏珩的建议而眼睛发亮,魏珩也会因为林小野的奇思妙想而嘴角含笑,那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旁人看来确实有些 “过分亲密”。
赵队长走过去时,正好看见魏珩伸手擦掉林小野鼻尖的泥点,动作自然又亲昵。他心里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小林,小魏,收拾收拾该回知青点了,晚上队里有政治学习。”
“好嘞队长!” 林小野应了一声,麻利地收拾起工具。魏珩则把记录数据的本子小心翼翼地收好,那是他最宝贝的东西,里面不仅有灌溉系统的各种参数,还有林小野画的各种发明草图,被他细心地夹在纸页间。
回去的路上,林小野还在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从过滤装置聊到未来想改良的播种机,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魏珩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句,目光却时不时飘向村口的方向,刚才连指导员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珩哥,你在想啥呢?” 林小野注意到他的走神,好奇地问。
魏珩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 他看着林小野单纯的笑脸,把到了嘴边的担忧又咽了回去,“就是在想,晚上政治学习可能要提到我们的灌溉系统,你少说话,言多必失。”
“哦好。” 林小野乖巧地点头,完全没多想。他 trust 魏珩的判断,就像信任太阳会东升西落一样自然。
夕阳的余晖洒在回家的小路上,把两人的影子再次拉长、交叠。魏珩看着地上依偎在一起的影子,又抬头看了看身边蹦蹦跳跳的林小野,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可能要结束了,那些围绕着他们的流言蜚语,已经引起了上层的注意,这比赵卫国的小动作更让他警惕。
远处的广播喇叭开始播放样板戏,高亢的唱腔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魏珩握紧了手里的本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他都必须保护好身边这个阳光单纯的家伙,不能让他被这个时代的暗箭所伤。
林小野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放慢脚步凑到他身边,小声说:“珩哥,是不是有啥事儿?你别担心,不管啥困难,我们一起解决。” 他的眼睛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像藏着星星。
魏珩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了些。他伸手揉了揉林小野的头发,语气恢复了平静:“没事,有我在。”
晚风拂过田野,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清香。远处的水车还在不知疲倦地转动着,水流潺潺,像是在诉说着黑土地上的故事。魏珩知道,一场新的风暴可能正在酝酿,但只要他和林小野站在一起,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回到知青点时,天色已经擦黑。赵卫国带着几个知青在门口探头探脑,看见他们回来,立刻装作若无其事地散开了。林小野没在意,魏珩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赵卫国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晚饭时,林小野还在兴奋地跟王思齐和张建军讲灌溉系统的优化方案,魏珩则坐在一旁安静地吃饭,耳朵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他听见邻桌的知青在小声议论着什么,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 “指导员”“水车”“关系” 这几个词频繁出现,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往往最让人窒息。魏珩看着林小野毫无防备的笑脸,默默握紧了筷子。他知道,该做些准备了,不仅要保护好他们的劳动成果,更要保护好身边这个让他想要守护一生的人。
夜色渐深,知青点的煤油灯一盏盏亮起,在黑暗中形成点点星火。魏珩坐在炕边,借着微弱的灯光翻看记录数据的本子,目光却时不时飘向正在收拾工具的林小野。窗外的月光透过纸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像他们此刻面临的处境,光明与阴影交织,前路未卜。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会一起面对,就像面对这片黑土地上的所有挑战一样,并肩前行,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