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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窨子里的油灯昏黄摇曳，将墙上 “抓革命，促生产” 的标语照得忽明忽暗。林小野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摊着块灰扑扑的粗棉布，手里捏着根穿了粗线的钢针，眉头皱得像个打了结的麻绳。针尖在布面上戳来戳去，要么扎歪了线脚，要么把布面戳出个窟窿，半天没缝出个像样的针脚。
“哎哟，你这哪是缝手套，分明是给棉布扎眼儿呢！” 小翠坐在对面炕沿上，看着林小野手忙脚乱的样子，笑得直拍大腿。姑娘今天穿了件红底碎花的旧棉袄，两条粗辫子垂在胸前，手里正麻利地给护耳手套锁边，针脚又细又匀，像机器轧出来的一样。
林小野脸一红，把手里的针线往炕上一扔，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这破针不听使唤！在现代缝个扣子都嫌麻烦，哪干过这细活。” 他看着小翠手下渐渐成形的手套，羡慕得眼睛发亮，“小翠妹子你这手艺也太神了，针脚比缝纫机扎的还整齐！”
“那是，” 小翠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手里的针线不停，“咱东北姑娘打小就跟着娘学针线活，缝补浆洗样样拿手。不像你们城里来的知青，握笔杆还行，握针线就跟握锄头似的。” 她说着拿起林小野缝坏的那块布，指着歪歪扭扭的针脚笑，“你这线拉得忽松忽紧，布面都被你扯变形了，难怪戴着手套干活不得劲。”
炕边围着看热闹的知青们也跟着笑起来。王思齐捧着个搪瓷缸子，抿了口热水说：“小林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手工技能在针线活上怕是要掉级了。之前编鞋垫改农具多厉害，怎么到了缝手套这儿就歇菜了？”
“就是，” 李卫国凑过来，用手指戳了戳布面上的窟窿，“你这哪是护耳手套，分明是漏风手套，戴着比不戴还冻得慌。我说小林，不行就别硬撑，让小翠妹子多做几副，你请她吃烤土豆就行。”
林小野被说得脸上发烫，却梗着脖子不服气：“谁撑不住了！我就是没找到窍门，学会了肯定比你们缝得好！” 他捡起针线重新捏在手里，学着小翠的样子穿针引线，结果刚缝了两针，针尖就狠狠扎在指头上，疼得他 “嘶” 地吸了口凉气。
“你看你看，又扎手了吧。” 小翠连忙放下手里的活，抓过林小野的手指查看，指肚上冒出个红血珠，看着就让人心疼。姑娘从兜里掏出块干净的粗布给他按住伤口，嗔怪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针尖朝里别朝外，你偏不听。这钢针又尖又硬，扎深了要发炎的。”
林小野疼得眼圈发红，却还是嘴硬：“小意思，以前修自行车被链条夹出血都没哼过。” 话虽如此，手指传来的刺痛还是让他捏不住针了。他看着自己缝得乱七八糟的布片，再看看小翠那边堆着的半成品，突然泄了气，耷拉着脑袋像只斗败的公鸡。
“好啦不笑你了。” 小翠见他真急了，连忙放缓了语气，拿起块新布铺在他面前，“来，我再教你一次。先把布对齐了，用大头针别住，这样缝的时候就不会歪。针脚要匀，拉线别太用力，不然布面会起皱……”
姑娘耐心地手把手教他，温热的指尖握住林小野的手，引导着钢针在布面上穿梭。林小野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炕洞里飘来的烟火气，心里莫名觉得暖暖的。他屏住呼吸认真学习，连手指的疼痛都忘了，眼睛紧紧盯着移动的针尖，生怕又扎到手上。
“对，就这样，慢慢拉……” 小翠的声音温柔了许多，带着东北姑娘特有的爽朗暖意，“针脚间距再匀点就更好了，你看，这样是不是顺多了？”
林小野看着自己缝出的半条直线，虽然还是歪歪扭扭，却比之前强多了，顿时来了信心：“哎！真成了！小翠妹子你太厉害了，这就叫名师出高徒！” 他兴奋地加快速度，结果刚得意没两秒，又把线缝错了方向，把两片布缝到了一起。
“你呀，夸两句就飘。” 小翠无奈地摇摇头，拿起小剪刀给他拆线，“缝之前先看好正反面，别光顾着快。护耳手套要厚实保暖，针线不拉紧不行，但太用力又会变形，得找到巧劲。”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配合得格外默契。油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温馨的剪影画。周围的知青们渐渐散去忙活自己的事，地窨子里只剩下针线穿梭的细微声响，和偶尔传来的林小野被扎手的低呼。
不知过了多久，门帘被 “哗啦” 一声掀开，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让炕上的人都打了个寒颤。魏珩站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雪，军绿色的旧棉袄上沾着白花花的雪粒，他扫了眼炕上的情景，目光在林小野和小翠交握的手上停顿了一瞬，眼神沉了沉。
“魏珩哥回来啦！” 小翠抬头看见他，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手套，“快来看看小林哥学得多认真，就是这针脚比我奶奶纳的鞋底还粗。”
魏珩没说话，脱下沾雪的棉鞋走到炕边，目光落在林小野布满针眼的手指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伸手拿起林小野缝坏的布片翻看，指尖划过歪歪扭扭的针脚，声音听不出情绪：“天黑了，该休息了。”
林小野正学到兴头上，头也不抬地说：“再缝会儿，马上就学会了。珩哥你看，我这针脚是不是直多了？等做好了第一个就给你戴！” 他献宝似的举起刚缝好的手套主体，脸上沾着点线头，笑得像个讨表扬的孩子。
魏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视线扫过他被针扎得通红的指尖，突然伸手把他手里的针线抽了出来：“明天再做，光线不好伤眼睛。” 他把针线放回针线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而且，你缝的尺寸不对，护耳太窄，戴了也不保暖。”
“啊？不对吗？” 林小野拿起布片比划了一下，有点沮丧，“我明明照着你的耳朵尺寸裁的……”
“我说不对就不对。” 魏珩拿起剪刀，咔嚓几刀把林小野缝坏的部分剪掉，重新裁出块布样，“护耳要比实际尺寸宽出一指，才能塞进足够的乌拉草。你这样缝太紧身，保暖性差一半。” 他说着拿起针线，手指翻飞间就在布面上缝出条笔直的线，针脚均匀得像用尺子量过一样。
林小野看得目瞪口呆：“珩哥你还会这手？藏得也太深了吧！” 他凑过去仔细打量魏珩的针脚，由衷赞叹，“比小翠妹子缝的还好！你这手简直是万能的，又会修农具又会缝衣服，比姑娘还巧呢！”
这话一出，不仅小翠笑了，连周围没睡着的知青都忍不住笑起来。李卫国探出头来打趣：“魏珩你可以啊，深藏不露啊！以后知青点的针线活就归你了，省得小林总扎手。”
魏珩冷冷瞥了李卫国一眼，把缝好的布片扔给林小野：“照着这个尺寸做，明天我检查。” 他没理会众人的调侃，转身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些干净的布条和一小瓶药膏，“把这个涂上，防感染。”
林小野这才注意到自己手指上的小伤口，连忙接过来道谢：“谢谢珩哥！你真是我的救星！” 他打开药膏闻了闻，一股清凉的草药味，涂在伤口上顿时不那么疼了。
小翠看着魏珩一系列自然的举动，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突然促狭地笑起来：“我说魏珩哥，你这比小林哥的亲娘还操心呢。人家学个针线活，你又是检查尺寸又是送药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
“小翠！” 林小野没听出她话里的调侃，还傻乎乎地打断，“珩哥一直都这么照顾我，上次我长冻疮也是他教我用雪搓的。”
魏珩的耳根悄悄泛起微红，却面无表情地打断话题：“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他这话是对小翠说的，语气虽然平淡，却带着明显的送客意味。
小翠笑得更欢了，故意磨蹭着收拾针线筐：“急什么，我还没教会小林哥锁边呢。再说这地窨子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想待到啥时候就待到啥时候。” 她一边说一边朝林小野挤眼睛，看见少年还是一脸懵懂，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 这傻小子，啥时候才能开窍啊。
魏珩没再说话，却往林小野身边挪了挪，不动声色地隔开了他和小翠之间的距离。他拿起林小野没缝完的手套，低头检查尺寸，手指偶尔碰到少年的手背，引来林小野一阵瑟缩。
“行吧行吧，不打扰你们俩了。” 小翠收拾好东西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魏珩，“魏珩哥，小林哥就拜托你多照顾了，他这笨手笨脚的，缝手套都能把自己扎成筛子。”
魏珩抬了抬眼皮，算是回应。林小野还在埋头研究魏珩缝的样板，没注意到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直到门帘落下才抬头问：“小翠妹子走了？我还没问她锁边怎么缝呢。”
“明天再问。” 魏珩把药膏塞进他手里，“把剩下的伤口都涂上，睡觉前别沾水。” 他说着拿起林小野缝坏的布片，眉头紧锁地研究，像是在看什么重要的工程图纸。
林小野乖乖涂好药膏，凑过去看他手里的布片：“是不是特别惨不忍睹？我自己都觉得对不起这块布。”
“确实惨不忍睹。” 魏珩毫不留情地吐槽，却拿起针线开始修改，“针脚间距不一，拉力不均匀，尺寸误差太大…… 也就你能缝出这种四不像。” 话虽刻薄，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仔细地拆掉错线，重新缝补。
林小野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油灯的光晕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垂着，竟显得有些柔和。他突然想起小翠刚才的话，心里莫名有点发痒，忍不住问：“珩哥，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做针线活？缝得这么好。”
魏珩的动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了几分：“以前…… 家里的衣物都是自己缝补。” 他没细说具体是哪个 “以前”，但林小野知道他指的是穿越前的魏晋时代，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心疼。
“以后我学缝好了给你做！” 林小野拍着胸脯保证，“等我学会了锁边，就给你做双带护耳的厚手套，里面塞两层乌拉草，保证你冬天出工耳朵一点都不冷！”
魏珩抬头看了他一眼，少年眼里亮晶晶的，满是真诚的笑意。他心里一动，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淡模样，只是手上的动作轻了许多：“先把自己的手套缝好再说。”
油灯渐渐暗了下去，地窨子里的知青们大多已经睡熟，只有角落里还亮着一盏小灯。魏珩帮林小野修改完手套雏形，又耐心地教他怎么锁边，低沉的声音混着窗外的风雪声，格外安心。林小野学得格外认真，虽然还是时不时扎到手，但针脚明显规整了许多。
“对，就这样，绕线的时候留半寸……” 魏珩的手指偶尔会碰到林小野的手，引来少年一阵轻颤，却没有躲开。两人靠得很近，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烟火气和草药味，一种微妙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窗外的风雪渐渐小了，月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窗户照进来，在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小野打了个哈欠，困得直点头，手里的针线都快拿不稳了。魏珩接过他手里的活计，轻声说：“睡吧，明天再弄。”
林小野迷迷糊糊地应着，往暖和的炕角挪了挪，临睡前还不忘叮嘱：“珩哥，明天记得叫我学锁边，一定要学会……”
魏珩看着他很快睡熟的样子，脸上还沾着点线头，睡得像只无忧无虑的小猫。他拿起没缝完的手套，借着微弱的灯光继续缝补，针脚细密均匀，比之前教林小野时认真了十倍。
地窨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针线穿梭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魏珩缝完最后一针，把手套放在林小野的枕头边，目光落在少年布满针眼的手指上，眼神柔和得像化开的春水。
他轻轻为林小野掖好被角，指尖不经意划过少年的脸颊，引来一声模糊的梦呓。魏珩顿了顿，慢慢收回手，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直到油灯彻底燃尽，才躺下闭上眼。
黑暗中，他能清晰地听到身边少年平稳的呼吸声，和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魏珩缓缓睁开眼，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色，心里第一次觉得，这苦寒的北大荒冬夜，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只要身边有这个吵吵闹闹的小家伙，再冷的风雪，好像也能挡得住。
而熟睡的林小野一无所知，他的梦里全是飞针走线的手套和护耳，还有魏珩那双比姑娘还巧的手，正耐心地教他怎么缝出最整齐的针脚。梦里的北大荒没有风雪，只有温暖的油灯和永远学不完的缝纫课，还有那个总是默默照顾他的身影，在昏黄的光晕里，显得格外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