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街 第22章 万象更新，1986

腊月三十，1985年的最后一天。凛冽的寒风似乎也被桐花巷里蒸腾的热闹人气驱散了几分。家家户户门楣上都贴上了崭新的红春联和倒福字，窗户上贴着巧手媳妇们剪的窗花，寓意着吉祥如意、辞旧迎新。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诱人的香味。李家豆腐坊今天破例没做豆腐，但大锅里咕嘟着喷香的卤肉和酱货，那是用最好的豆干和五花肉一起卤的，是李家过年必备的硬菜。油炸丸子的香气从王家面馆的后院飘出来，钱来娣带着王美、王丽正忙着炸制过年的吃食。朱家大顺的肉铺早已被抢购一空，此刻院子里正挂着自制的香肠和腊肉，油光锃亮。蔡家的菜摊也歇了，但屋里堆满了预留好的新鲜蔬菜，准备着年夜饭的盛宴。“尤其好”糕点店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尤其和田红星脸上带着疲惫却满足的笑，最后一批糕点礼盒刚刚被客人取走。

孩子们早就换上了盼了一年的新衣裳，尽管可能是哥哥姐姐穿小了的改的，但洗得干干净净，依旧让他们兴奋不已。李定豪带着一帮半大小子，拿着舍不得一下放完的小鞭炮，在巷子里追逐嬉闹，吓得路过的母鸡扑棱着翅膀乱飞。朱珠和几个小女孩则比较文静，聚在一起比着谁的新头花更漂亮。孟行舟也被李定豪硬塞了几颗摔炮，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最终还是没敢摔，又悄悄还给了李定豪。小不点们如李春仙、李定伟，则被裹得严严实实，好奇地看着这比平时喧闹百倍的世界。

傍晚时分，是桐花巷最温馨的时刻。各家各户都关起了门，屋里亮着温暖的灯光，团圆饭的香气从每一扇门缝里飘溢出来。家家桌上都摆满了平日里舍不得吃的丰盛菜肴。李家桌上，卤豆干和红烧肉是主角；王家少不了劲道的手擀面和各式炸货；朱家的腊味拼盘油光闪亮；蔡家的时蔬炒得青翠欲滴；乔家切开了省城儿子寄来的火腿；高家炖了香浓的鸡汤……酒杯斟满，无论是白酒、黄酒还是便宜的汽水，都承载着对过去一年的感慨和对新一年的期盼。

吃过年夜饭，巷子里又热闹起来。大人们互相串门拜早年，说着吉祥话，抓一把瓜子花生，聊聊今年的收成和明年的打算。孩子们则成群结队地出动，挨家挨户地说“恭喜发财”，便能得到几颗水果糖或一小把瓜子，口袋很快便鼓囊起来。电视机的声响从几户条件较好的人家传出，虽然信号时好时坏，但依旧吸引了不少人挤着看春节联欢晚会，笑声和掌声不时爆发出来。

在这一片普天同庆的欢腾中，也有几家藏着别样的心绪。

王家今年团圆饭的气氛格外复杂。王美和范建国的事算是过了明路，王兴对这个准女婿十分满意，频频和他碰杯。范建国表现得体，说话周到，哄得王兴眉开眼笑。但钱来娣看着女儿幸福的笑脸，再想到范家那三个未嫁的姐姐和省城的距离，心里那点疑虑始终像根小刺，让她无法完全开怀。王丽则默默吃着饭，心里惦记着还没做完的习题，高考的压力让她无法像别人一样彻底放松。王勇倒是没心没肺，只顾着啃鸡腿。

蔡家吃饭时，也提到了白天尤亮的事。蔡大发和许三妹叮嘱儿女，年后出门都要注意些，离尤家远点。蔡金妮虽然点头应着，但心里还是有些憋闷，好好一个年，被这事搅得有点不是滋味。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家里也简单清白的人家。

尤家今年的年夜饭吃得有些冷清。尤亮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任凭田红星怎么叫骂也不吭声。尤其唉声叹气，田红星则一边摆碗筷一边低声咒骂蔡金妮“不识抬举”、“狐狸精”，好好的年夜饭吃得怨气冲天。

李家则是一片和乐融融。新添的洗衣机被盖着红布放在墙角，象征着崭新的希望。李柄荣和钟金兰看着孩子们闹腾，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李开基和胡秀英看着儿孙满堂、家业稳步向前，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零点将至，鞭炮声开始零星响起，随后越来越密集，最终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花城县仿佛都沸腾了！桐花巷也被这巨大的声浪淹没，硝烟味混合着年夜饭的香气，构成了一种独特而令人兴奋的年味。

李定豪胆子最大，拿着点燃的香，小心翼翼地去点李锦荣买回来的那一挂长长的红鞭炮。鞭炮炸响，纸屑纷飞，火光映照着孩子们兴奋而又有点害怕的笑脸。

在震天的爆竹声中，在弥漫的硝烟里，在万家灯火的照耀下，1985年正式成为过去。

崭新的、充满未知与希望的1986年，降临了。

桐花巷静静地沐浴在新年的第一缕月光（或许还有未散的硝烟）下，巷口那几株老桐花树光秃秃的枝桬直指夜空，仿佛在默默积蓄力量，等待下一个春天的绽放。这条充满了烟火气、人情味和各自悲欢的小巷，又将迎来怎样平凡而又跌宕起伏的新故事呢？

万象更新，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