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街 第66章 年夜饭上的风波

爆竹声中一岁除，桐花巷迎来了1987年。

家家户户门楣上贴上了崭新的春联，窗户上贴着巧手妇人剪的窗花，空气中弥漫着油炸食物的浓香和硫磺特有的年味儿。孩子们穿着盼了一整年的新衣，兜里揣着舍不得一下子吃完的糖果，在巷子里追逐嬉闹，笑声格外清脆。

李家今年格外热闹。李锦荣和赵玉梅早早地就把赵当归和罗秋接了过来，一大家子人团聚在一起过年。堂屋里，大圆桌上铺着干净的塑料布，上面已经摆满了冷盘：酱牛肉、皮冻、炸花生米、凉拌三丝，中间还摆着一条用木头雕的“看鱼”，寓意年年有余。

厨房里更是热火朝天。胡秀英和钟金兰是主力，一个掌勺，一个配菜，配合默契。赵玉梅也系着围裙在一旁帮忙，洗菜、端盘。李开基和李锦荣父子则在堂屋陪着赵当归喝茶聊天，看着李定豪、李定杰带着小妹妹李春仙在屋里屋外疯跑。李柄荣忙完豆腐坊最后的活计，也洗了手进来帮忙摆放碗筷。

年夜饭终于开席了。大大小小围坐一桌，酒杯里斟满了香甜的米酒，就连李定豪和李定杰也被允许抿一小口。李开基作为一家之主，率先举杯，说了一番吉祥话，感谢亲家过来团聚，祝愿新的一年全家平安顺遂。杯盏交错间，气氛热烈而温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的话匣子都打开了。聊着街坊趣事，说着来年打算。就在这时，李柄荣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爸，妈，赵伯，罗姨，大哥，大嫂，”他环视一圈，声音带着点紧张，但眼神却很坚定，“趁着今天一家人都在，我有件事想跟大家商量一下。”

众人都放下筷子，看向他。李开基笑眯眯地问：“老二，有啥事？说呗。”

李柄荣顿了顿，说道：“过了年，我想……我想办个停薪留职。”

此话一出，热闹的饭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不懂事的李春仙还在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

“啥？停薪留职？”李开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好好的机械厂不干，停薪留职想去干啥？那公家的饭碗是铁打的，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李柄荣早就料到父亲会是这个反应，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爸，机械厂的工作是稳定，但我想出去闯闯看。现在政策好了，外面机会多。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做点别的，比如……比如把咱们的豆腐卖到更远的地方去，或者看看有没有别的门路。”

“胡闹！”李开基“啪”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响，“你就是不安分！有个稳当营生还不知足？外面是那么好闯的？万一赔了怎么办？喝西北风去？一家老小指着你吃饭呢！”

眼看父亲要发火，钟金兰紧张地捏紧了衣角，担忧地看着丈夫。胡秀英连忙在桌下悄悄拉了拉李开基的袖子，低声道：“老头子，大过年的，好好说，别动气。”

李锦荣和赵玉梅对视一眼，李锦荣开口道：“爸，您先别急。柄荣有这个想法，也不是坏事。现在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出去闯荡的人不少。不过柄荣，这事得考虑周全，风险确实有。”

赵玉梅也委婉地说：“是啊，柄荣，停薪留职毕竟是把退路先放了，得想清楚后续的路怎么走。”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赵当归缓缓开口了，他捋了捋胡须，语气平和：“开基老弟，稍安勿躁。年轻人有想法，有冲劲，是好事。咱们这把年纪，求稳是对的，但不能用咱们的尺子去量孩子的路。柄荣既然提出来，想必是思量过的。”

罗秋也温和地接话：“亲家说得对。柄荣不是莽撞的孩子。金兰也贤惠能干。他们小两口商量好，咱们做长辈的，可以帮他们把把关，分析分析利弊，但最终的路，还得他们自己走。”

李开基被亲家一番话劝住，火气消了些，但脸上依旧是不赞同的神色，闷头喝了一口酒。

李柄荣感激地看了大哥的岳父岳母一眼，继续说道：“爸，妈，我不是一时冲动。豆腐坊的生意，我可以安排好人手，金兰也能照应着。停薪留职也是个保险，万一外面不行，我还能回来。我就是想趁年轻，试试看。”

钟金兰这时也鼓起勇气，小声说：“爸，妈，我……我支持柄荣。他能干，有主意，我相信他。”

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因为李柄荣的这个提议，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和凝重。但好在有赵当归夫妇打圆场，加上孩子们吵着要压岁钱的嬉闹，总算没有彻底闹僵。最终，李开基挥挥手，带着几分无奈和疲惫说：“行了行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个了。先吃饭！这事……年后再说！”

风波暂时平息，年夜饭在一种复杂的氛围中继续。然而，种子已经埋下。对于李柄荣的想法，四对夫妻反应截然不同：

· 李开基与胡秀英： 李开基是典型的保守派，坚信“手艺傍身，公家饭最香”，对未知风险充满恐惧和排斥。胡秀英虽也担忧，但更倾向于息事宁人，维护家庭和睦，内心矛盾。

· 李锦荣与赵玉梅： 作为长兄大嫂，他们相对理性。理解弟弟的抱负，但也深知现实的艰难，态度谨慎，倾向于稳妥方案，会更多考虑整个家族的稳定。

· 赵当归与罗秋： 知识分子出身，眼界更开阔，更能接受新事物。他们尊重并鼓励年轻人的选择，扮演了开明调解者的角色，但内心深处未必没有一丝对女儿未来生活的担忧。

· 李柄荣与钟金兰： 李柄荣是行动派，渴望突破现状，实现更大价值。钟金兰则以丈夫为天，虽然对未来有不安，但选择无条件支持和信任，她的态度对李柄荣至关重要。

1987年的新年钟声即将敲响，李家的故事，也随着时代的变化，翻开了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新的一页。桐花巷的烟火气里，不仅有着温馨团圆，也开始孕育着变革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