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街 第14章 心事乍明

年关将近，空气里除了寒意，更多了几分辞旧迎新的躁动。花城三小的运动会喧嚣散去，桐花巷重归平日节奏，但一些变化，却像悄悄探出地表的嫩芽，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发生。

最大的变化，发生在老王面馆的王美身上。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三晚上，面馆临近打烊，客人稀疏。王美正低头擦拭着最后几张桌子，心里盘算着明天要进的食材。忽然，门帘被掀开，带进一股冷风。她抬头，意外地看到范建国站在门口，他似乎有些犹豫，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不同往常的闪烁。

“范……范技术员？这么晚了，您还没吃？”王美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抹布。

范建国走进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找位置坐下，而是站在那儿，显得有些局促。“我……我吃过了。王美同志，我……我是来找你的。”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王美的心猛地一跳，脸颊倏地热了起来。“找……找我？”

“嗯。”范建国推了推眼镜，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上次，谢谢你帮我找回那本书。还有……还有平时，谢谢你。”

“没……没什么的，应该的。”王美低下头，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短暂的沉默。面馆里只剩下灶上温着的那锅汤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王美同志，”范建国再次开口，语气郑重了许多，“我……我收到省城的信，是之前处的一个对象……家里介绍的。她……她觉得两地分居不好，就……算了。”他简单地带过了那封让他消沉许久的信，话锋一转，目光真诚地看向王美，“这段时间，我心里挺不好受的。每次来你这吃面，看你忙忙碌碌，安安静静的，就觉得……挺踏实。你……你是个好姑娘。”

王美猛地抬头，撞上他温和而认真的目光，瞬间慌了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范技术员，我……我……”她语无伦次，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你别紧张。”范建国连忙说，语气更加温和，“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想问问，我以后……能不能常来找你说说话？如果你……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这几乎算得上是一个笨拙而含蓄的表白了。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夸张的承诺，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王美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她惶恐，不安，觉得自己一个普通的面馆女儿、纺织女工，怎么配得上大学毕业的技术员？但又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像温泉一样咕嘟咕嘟地冒出来，温暖了她整个心房。

她咬着嘴唇，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

范建国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常带的郁色，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那……那就说定了！时间不早了，你快收拾吧，我……我先走了。”他像是怕王美反悔，连忙告辞，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面馆。

王美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那块抹布，心里乱成一团麻，又甜得像浸了蜜。那一晚，她失眠了。

自那以后，范建国来面馆的频率明显高了。有时是下班过来吃面，有时只是路过进来喝口水，顺便和王美说几句话。他依旧彬彬有礼，细心体贴。看到王美提重物会立刻上前帮忙；天气变天会提醒她加衣服；甚至有一次，王美随口说了句收音机有点杂音，第二天他就带了个小工具来，三两下给修好了。他的关心是悄无声息、恰到好处的，从不越界，却让王美深深地沉溺其中。

王美陷入了热恋。她变得爱照镜子了，会偷偷用攒下的钱买一瓶便宜的雪花膏；干活时时常会走神，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夜里和妹妹王丽睡在一起，有时会忍不住跟她分享一点点甜蜜的烦恼（“他说我头发上沾了面粉的样子挺好看……哎呀瞎说的！”），听得情窦未开的王丽莫名其妙。

热恋中的人，眼神和气息都是藏不住的。尽管两人都很克制，尽量不在人前表现出过分亲昵，但那种微妙的气场变化，还是被最熟悉的人捕捉到了。

最先发现的，是巷口李家的人。

钟金兰每天下午都要抱着李春仙出去推销豆腐，来回总要经过老王面馆好几次。她心思细腻，又正处于和丈夫共同努力、对生活充满盼头的阶段，对男女间那种微妙的情愫格外敏感。

她先是发现范技术员来的次数好像太多了点，而且有时并不像单纯来吃面的。后来又几次撞见王美和范建国站在面馆门口说话，王美低着头，脸红红的，手指绞着围裙边，那副小女儿情态，过来人一看便知。

有一天傍晚，钟金兰回来得晚了些，正好看见范建国和王美在面馆旁边僻静的巷子口告别。范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王美，王美推辞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飞快地塞进口袋，左右张望了一下，眼神里满是羞涩和甜蜜。

钟金兰赶紧抱着孩子闪到一边，心里怦怦直跳，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晚上睡觉前，她忍不住凑到李柄荣耳边，压低声音说：“哎，柄荣，你发现没？面馆老王家的那个大学生技术员，好像跟王美处上对象了！”

李柄荣正琢磨一个修理难题，闻言愣了一下，茫然地摇摇头：“有吗？没注意。不会吧？人家是大学生……”

“怎么不会！”钟金兰嗔怪地推了他一下，“我亲眼看见的！俩人站在那儿说话，那眼神，那劲儿，错不了！王美那姑娘，最近气色都好多了！”

李柄荣对这种事不敏感，挠挠头：“哦……那也挺好。王美是个好姑娘。”说完又低头研究他的零件去了。

钟金兰却还在兴奋地嘀咕：“老王叔和钱婶知道了吗？这事儿要是成了，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咱巷子里又要办喜事了……”

消息像长了脚，最先在李家内部小范围流传，然后，或许会慢慢地、悄悄地，吹进更多邻居的耳朵里。桐花巷的冬天，因为这一桩刚刚萌芽的喜事，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寒冷了。而处于漩涡中心的王美，则完全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幸福里，小心翼翼又无比甜蜜地守护着这份属于她的、冬日里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