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底三千丈处,玄冰狱中。
鼍洁睁开那双琥珀色的竖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悬浮在幽蓝冰层中的气泡。
那些气泡被永恒冻结在冰晶里,像无数双嘲弄的眼睛。
他试着动了动被玄铁锁链贯穿的琵琶骨,立刻有细碎的血珠从伤口渗出,在漆黑的水中晕开成妖冶的花。
又过去一甲子了么?鼍洁咧开布满倒刺的嘴,尝到铁锈味的血。
这具龙身被九道镇魔钉固定在万年玄冰上,每次呼吸都会牵动锁链上的降魔咒文,让那些金芒顺着血脉灼烧五脏。
冰层外忽然游过一尾磷光闪闪的银鱼,鱼尾扫过冰面时,隐约映出他现在的模样,原本威风凛凛的龙角断了一截,青黑色的鳞片脱落大半,露出下面溃烂的皮肉。
这哪还是当年那个搅动黑水风云的鼍龙大王?
分明是条苟延残喘的泥鳅。
孙悟空……摩昂……鼍洁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龙爪在冰面上抓出五道深痕。
记忆如附骨之疽般涌来:那日他化作船夫诱捕唐僧,金箍棒劈开黑浪时的罡风,西海太子摩昂的三棱锏刺穿他逆鳞的剧痛……
哗啦——
锁链毫无征兆地收紧,鼍洁的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知道这是玄冰狱的惩戒机制,每当怨气达到顶峰,这些由观音杨柳枝炼化的锁链就会提醒囚徒何为痛不欲生。
菩萨既然要折磨我,何不直接抽筋剥皮?鼍洁对着虚空嘶吼,龙啸震得冰棱簌簌坠落。
回应他的只有丹田处突然爆发的灼热,那颗该死的佛骨舍利又开始发光了。
当年摩昂押解他途经落伽山,观音随手弹入他体内的这颗舍利,此刻正像熔岩般侵蚀着龙族冰冷的血液。
剧痛中,鼍洁恍惚看见冰层上映出父亲泾河龙王的影子。
那个总爱抚着他头顶龙角的父亲,被魏征梦斩那日,龙头从云端坠落时血雨浸透了长安城的青石板。
父王!龙爪无意识地抠进冰面,鼍洁忽然发现玄冰深处有东西在发光。
那是一只被封冻的蜉蝣,透明翅膀保持着最后振翅的姿态。
他凑近观察这个微不足道的小生命,竟在它复眼中看见星河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冰层碎裂的声响。
鼍洁警觉地昂首,看见一朵白莲破水而下。
莲花绽开的瞬间,整座玄冰狱响起梵唱,锁链上的咒文如活物般游动起来。
孽畜,可知为何留你性命?观音的法相在莲台上若隐若现,玉净瓶中的柳枝轻轻摇曳。
鼍洁咧开嘴露出獠牙道:要杀便杀!
柳枝忽然拂过龙额,剧痛中鼍洁看见无数画面:父亲私自篡改降雨时辰时嘴角得意的笑,被斩后怨气化作黑云笼罩长安,自己为复仇吞食的第一个童男……最后定格在唐僧被救走时回头那一眼,悲悯如月光照进深渊。
泾河龙王违逆天道,你滥杀无辜,如今可悟?观音的声音像融化的雪水渗进鳞片缝隙。
鼍洁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锁链哗啦作响:天道?那天庭为何不罚袁守诚泄露天机?!
柳枝突然抽在他眉心,剧痛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鼍洁惊觉自己正以人形跪在莲台前,而黑水河竟倒悬在头顶,无数被他吞噬的冤魂在河中沉浮。
有个穿红肚兜的孩童趴在朝他伸手,正是多年前那个被他当做血食的祭品。
现在你看见真正的黑水河了。观音指尖轻点,河水突然变得透明。
鼍洁看见河床深处堆积如山的白骨,每具骨架上缠绕着丝丝黑气,那些都是他造下的杀孽。
龙族竖瞳剧烈收缩,鼍洁发现那些黑气正通过某种因果丝线与自己相连。
有根特别粗壮的黑线竟逆向连接着父亲被斩的刑场?
业力如网,众生皆在网中。观音将柳枝浸入玉净瓶,你父王被斩是果,其因却在更早时他仗龙族神通欺压水族。
河水突然翻涌,显现出特殊画面:父亲龙头落地,一缕怨魂附在魏征剑上,而这柄剑后来被供奉在长安佛寺。
某个月夜,佛前灯火点燃了怨魂中的执念,化作黑气潜入正在黑水河修炼的鼍洁梦中。
不……这不可能……鼍洁浑身鳞片炸起,他引以为傲的复仇竟是被操纵的傀儡戏?
观音忽然将整条柳枝抽出,带起的水珠在空中化作八万四千盏明灯:今日给你两个选择:继续做怨毒的孽龙,或者,一滴甘露落在鼍洁眉心,用千年光阴超度河中亡魂。
鼍洁发现自己在颤抖。
他看见明灯中有父亲模糊的面容,看见被自己吃掉的童男童女纯真的笑脸,甚至看见孙悟空当年大闹天宫时,蟠桃园土地神偷偷藏起一个桃子给饿晕的小猴……
为什么选我?鼍洁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龙吟。
观音法相开始消散,最后的声音如风过莲叶:因你体内既有龙族的业,也有那颗舍利子的慧根。
白莲消失的刹那,鼍洁发现玄冰狱变成了透明的水晶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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