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岗日:自行车后座的铺盖卷
1998年11月16日,周一,深圳气温骤降到了15度。
林辰站在宿舍楼下,看着自行车后座上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铺盖卷——军绿色被子,白床单,还有个荞麦皮枕头。这架势不像去上班,倒像大学新生报到。
“辰哥,真不用我们送你?”王哲推着自己的二八大杠,后座绑着个工具箱。
“不用,就隔了两栋楼。”林辰检查了下绳结,“倒是你,今天要去东莞测试基站原型?路上小心。”
“放心吧,赵工派了辆皮卡。”王哲看了眼林辰的铺盖卷,“你这……真要睡办公室?”
“听说无线业务部就这规矩,”林辰蹬上车,“项目紧的时候,加班到凌晨是常事。李一男带的团队,人均每月加班150小时以上。”
150小时,平均每天5小时。这数字在1998年,够吓人的。
王哲咂舌:“难怪叫‘床垫文化’。那你这轮岗三个月……”
“就当住校了。”林辰笑笑,脚下一蹬,自行车吱呀呀驶向园区西北角。
华为无线业务部不在主楼,而在园区最里头的一栋独立三层厂房里。这楼有些年头了,外墙爬满了爬山虎,秋天一来,叶子红黄相间,倒有几分清华老楼的味道。
但一进门,味道就完全不同了。
厂房挑高足有七八米,里头没做吊顶,粗壮的钢梁裸露着。一楼是生产线,流水线上正在组装基站设备,工人们穿着深蓝色工装,流水线般传递着电路板。空气里是松香、焊锡和机油的混合气味,噪音大得说话得靠喊。
二楼用铁皮隔成了办公区。林辰扛着铺盖卷爬上铁楼梯时,差点撞上一个端着饭盒往下冲的工程师。
“让让让让!测试机要断电了!”那哥们头发油腻,眼镜歪斜,白衬衫领口黑了一圈。
林辰侧身让过,继续往上走。二楼景象更震撼——长条桌一张挨一张,桌上堆满了示波器、信号发生器、电路板,还有吃了一半的盒饭。十几个工程师或趴或坐,有人在焊电路,有人在写代码,有人对着电话吼:“喂?郑州那边基站又宕了?!”
角落里有几张折叠床,有的摊开着,被褥凌乱。墙上贴着标语:“胜则举杯相庆,败则拼死相救”、“板凳要坐十年冷”。字是毛笔写的,墨迹淋漓。
这就是1998年的华为无线业务部。粗粝,热血,像一块还没打磨的糙铁。
“新来的?”一个四十多岁、穿着褪色中山装的中年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个搪瓷缸子,“我是周振华,无线一部项目经理。你是林辰?”
“周工好,我是林辰。”林辰放下铺盖卷。
周振华上下打量他,目光在他那捆铺盖卷上停了停:“带了铺盖?有觉悟。工位在那边——”他指了指靠窗的一个位置,“放下东西,五分钟后来小会议室,开晨会。”
林辰走到工位前。桌子是老式办公桌,漆面斑驳,抽屉拉起来嘎吱响。桌上已经摆好了设备:一台14寸球面显示器,IBM的;一个机械键盘,按键上的字母都快磨没了;还有一部红色电话机,转盘拨号的那种。
他把铺盖卷塞到桌下,刚坐下,电话就响了。
“喂?”
“林辰是吧?”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的女声,语速飞快,“我是行政小刘,你的入职资料缺一张照片,今天下班前交到行政部。还有,饭票去食堂窗口领,一个月三十张,加班超过晚上十点可以领夜宵券。”
“好的,谢谢。”
“另外,”小刘压低声音,“提醒你一下,无线部的规矩:新人有三个月的保护期,但李总不喜欢这规矩。他看人不分新旧,只看能力。你好自为之。”
电话挂了。林辰握着听筒,还没回过神来,肩膀被人拍了拍。
“走了,开会。”周振华站在旁边,搪瓷缸子里泡着浓茶,茶叶占了半杯。
小会议室其实就是在厂房角落里用三合板隔出来的一个格子间,十平米不到,挤了十五六个人。没椅子,全都站着。
周振华站在一块白板前,白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上周通报:郑州移动的G**扩容项目,验收测试三次失败,客户下了最后通牒,这周五再不过,项目款扣30%。”
会议室气氛凝重。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工程师举手:“周工,问题定位了吗?”
“定位了,”周振华用粉笔在白板上画了个基站架构简图,“信令信道拥塞。用户数一上去,呼叫建立成功率就暴跌。郑州那边现在有八个基站,负载到70%就出问题。”
“硬件问题还是软件问题?”
“软件。但代码是两年前写的,当时的设计容量最多支持50%负载。现在用户增长太快,架构撑不住了。”
“重写?”
“时间不够。”周振华看了眼墙上的日历,“今天周一,周五验收。满打满算四天。”
会议室陷入沉默。四天重写一个基站的呼叫控制软件,还要测试、联调、部署——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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