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王府书房的暖炉里,银丝炭燃得无声,只在铜炉壁上映出一层温润的红光。霍云庭坐在紫檀书案后,指尖捏着枚冷玉镇纸,目光落在铺开的京城布防图上,神色沉静得像结了冰的寒潭——与东宫那边的焦躁暴戾,判若两个天地。案头军报堆得齐整,朱批墨迹刚干,可谁也不知,深夜时分,这间书房的暗门后,已接连开了三拨密会。
太子霍明瑾的动作,早被夜枭的眼线织成了密网。东宫心腹捧着锦盒频繁出入禁军将领府邸,京畿大营的炊烟比往日浓了三倍(兵士提前备炊,显是要动),甚至有东宫属官借着“巡查城防”的由头,往掌管西直门钥匙的千总府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这些细碎的动静,此刻都化作布防图上的红点,在霍云庭眼前清晰跳动。
“腊月二十三,小年宫宴。”霍云庭的指尖轻轻叩在布防图上“养心殿”的位置,声响规律如钟摆,“他选了个最热闹的日子,想趁乱攥住龙椅。”
陈墨肃立在旁,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如松:“王爷,太子的爪牙虽不算多,却都卡在要害——禁军左金吾卫守着宫城西门,九门提督麾下三个千总掌着外城要道,京畿大营的周毅更是他的死忠。真等他动手,凤陵军虽能平叛,可宫城之内,圣驾与百官恐遭波及。”
“波及?”霍云庭抬眼,眸中寒芒一闪,“他要的不是波及,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寒风卷着雪沫扑进来,却吹不散他眼底的笃定,“他倚仗的是三支臂膀,我们便在他举刀前,先断了这三条胳膊。”
“夜枭。”他头也不回地唤道。阴影里立刻走出一道黑影,身形如鬼魅。“禁军刘贲、赵拓、孙焕三人,近日每夜都往东宫偏院去。你让人把他们‘聚赌’的证据做实——找三个曾被他们克扣军饷的老兵,画下赌局样貌,再把他们私吞的冬衣布料,塞半匹到刘贲府的柴房里。”霍云庭顿了顿,语气冷硬,“明日早朝前,把这些‘证据’送到都察院李御史案头。记住,只参他们‘贪墨渎职、私交藩邸’,绝口不提东宫。”
夜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躬身领命:“属下明白,天亮前必办妥。”这种“借刀杀人”的弹劾,他做过不下十次,既能拔了太子的钉子,又能让太子有苦说不出——监国期间包庇亲信,只会引父皇猜忌。
“青蚨。”霍云庭转向另一道隐在书架后的身影。青蚨应声上前,手中捧着个账本似的册子:“九门那三个千总,属下已查过——西直门的张千总,上月私放了批偷税的盐商;安定门的李千总,军饷账目上差着三百两;东便门的王千总,更是夜夜宿在城外的妓馆。”
“不够。”霍云庭摇头,“这些罪名只能罢官,不够快。”他接过册子,在“李千总”名下划了道线,“让他‘弄丢’一份守城布防图——就放在他常去的茶馆桌下,让兵部考功司的人‘恰好’捡到。腊月二十二前,必须把这三处城门,换上我们的人。”
青蚨躬身应下,指尖微动——他知道该怎么做,只需让茶馆的伙计“无意”中提起“李千总昨日在此醉酒”,便能让这场“丢失布防图”的戏码天衣无缝。
“最要紧的,是京畿大营。”霍云庭的目光落在布防图最外围,那里标着“周毅所部”的字样,“陈墨,你带我的王命旗牌和调兵文书,亲自去一趟。”他从暗格中取出一枚鎏金令牌,令牌上刻着“夙王亲军”四个篆字,“就说北境柔然异动,调周毅所部三日内开赴居庸关。”
陈墨接过令牌,指腹触到冰凉的鎏金,心中一凛:“若他拖延?”
“拖延便是抗命。”霍云庭的声音轻得像雪,却带着杀伐之气,“文书上盖着仿制的皇帝私印和兵部火漆,他若敢不认,你就当场拿下,以‘通敌嫌疑’的罪名,把他捆送回京。副将林武是我的旧部,让他暂掌兵权,立刻开拔。”
“另外,”霍云庭补充道,“让五皇子府的眼线透个信,就说‘太子调京畿兵马,似是要在宫宴上动四皇子’。老五多疑,定会派人去查,让他们先斗起来。”
陈墨心中叹服——既断臂膀,又借刀杀人,这一步棋走得滴水不漏。他抱拳领命,转身便消失在风雪中。夜枭与青蚨也随之退去,书房里重新只剩霍云庭一人,他望着布防图上渐渐暗淡的红点,指尖的冷玉终于染上了温度。
接下来的三日,京城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都察院的弹劾奏章,在早朝上如惊雷炸响。李御史捧着“证据”跪在大殿中央,声泪俱下地控诉刘贲等人“聚赌贪墨、私通东宫”,老兵的证词、柴房里的布料,桩桩件件都戳在要害上。太子霍明瑾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父皇(由太监代传)下旨“暂停其职,彻查严办”——他若敢求情,便是坐实了“结党营私”的罪名。
紧接着,兵部考功司突然“巡查”九门,李千总“丢失布防图”的事被当场撞破,人赃并获。张千总和王千总的旧账也被翻出,三人同日被革职,城门守将的位置,一夜之间全换了面孔。太子派去送信的人,连城门都没能进去,就被新守将以“擅闯军防”的罪名扣了起来。
京畿大营那边,更是捷报传来。陈墨带着王命旗牌抵达时,周毅果然以“需请示东宫”为由拖延,陈墨当场摔下令牌,喝令亲卫拿下他的亲兵,周毅见文书上的印信逼真,再看林武带兵围了营帐,只得乖乖交出兵符,被铁链锁着押回京城。他麾下的五千兵马,第二日便拔营北上,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向东宫说。
腊月二十一,东宫暖阁里传出瓷器碎裂的巨响。“霍云庭!你这个老匹夫!”霍明瑾的嘶吼声穿透窗纸,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断我臂膀,拆我部署,你想逼死本王!”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地上碎瓷片间,还沾着溅出的血——是他盛怒之下砸破了自己的手。
幕僚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殿下,如今……我们只剩宫里面的三十个内应,和宫外的一千死士了。”
“一千死士够了!”霍明瑾猛地揪住他的衣领,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宫宴当晚,我带人控制养心殿,拿住父皇和玉玺!只要坐上龙椅,霍云庭再敢动,就是谋逆!传我命令,原计划不变,腊月二十三,宫宴动手!”
他不知道,此刻五皇子霍明渊也正坐立难安——他派去查太子的人回报,太子的兵马确实动了,却不是冲四皇子来的,倒像是冲养心殿去的。“这个疯子!”霍明渊摔了茶盏,“他想弑父篡位!不行,我得在宫宴上先揭发他,绝不能让他独占这泼天富贵!”
夙王府里,霍云庭正陪着苏婉婉在回廊上散步。苏婉婉穿着厚厚的狐裘,孕肚高耸,霍云庭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腰,生怕她被积雪滑倒。“宫里的事,都安排好了?”苏婉婉忽然问道,指尖轻轻按在孕肚上——那里刚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
霍云庭低头,将耳朵贴在她的孕肚上,听到里面轻微的胎动,眼底的冷厉瞬间融化:“放心,明煜在宫里盯着,高怀恩也已投靠我们。太子掀不起大浪。”他直起身,握住她的手,“腊月二十三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苏婉婉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个绣好的小老虎肚兜,针脚细密,虎眼绣得圆溜溜的:“我把这个绣好了,盼着他能平安出生。”
霍云庭接过肚兜,指尖触到柔软的丝绸,心中一暖。他将肚兜揣进怀里,又把苏婉婉揽入怀中,挡住迎面吹来的寒风:“会的。你和他,都会平安。”
风雪卷着残雪掠过庭院,青松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霍云庭望着皇宫方向,眼中重新凝聚起锋芒——釜底抽薪已断臂膀,接下来,便是在小年宫宴上,请君入瓮,一举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