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府的灯火,今夜亮得比星子还盛。朱红廊柱上挂着的宫灯,纱罩映着烛火,将飞檐翘角的影子拓在青石板上;穿绿袄的丫鬟捧着食盒快步走过,鞋尖沾着细碎的灯花;后厨的烟囱冒着暖烟,混着炖肉的香气飘满整座府邸。自苏婉婉失踪,府里的灯笼就从没这样齐整地亮过——如今每一盏灯都透着喜气,连门房的老仆都背着手踱来踱去,嘴角裂到耳根。老国公苏天佑的笑声,更是隔了三进院子都能听见,将数月的沉寂彻底撞碎。
盛宴设在“疏影花厅”,是府里最暖的去处。四面琉璃窗棂糊着米白棉纸,垂着枣红撒花锦帘,风一吹,帘上的金线绣梅就轻轻晃;厅内立着四尊鎏金铜兽暖炉,瑞兽衔着炉盖,炭火燃得正旺,红焰舔着炉壁,将空气烘得暖融融的。墙角的青瓷瓶里插着两枝绿萼梅,冷香混着琥珀酒的醇、蟹粉的鲜,漫在铺着藏青西域绒毯的地面上——绒毯厚得能陷进半只脚,下人走动时悄无声息,只偶尔传来银箸碰响白瓷碗的轻响。
苏天佑坐定主位,乌木椅上铺着狐裘垫,他却没靠实,身子微微前倾,目光总黏在左手边的苏婉婉身上。右手边,苏临渊穿着墨色常服,肩背依旧挺得笔直,却没了军营里的肃杀;苏子画的月白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折扇半开着,随时准备说些趣闻逗乐。苏忘忧、墨衍、星衍分坐两侧,桌上的白瓷盘里,清蒸鲈鱼、蟹粉狮子头、醋溜鱼片,全是苏婉婉打小爱吃的菜,连燕窝羹都炖得稠稀合宜,是她最爱的甜度。
“婉儿,尝尝这个。”苏天佑的手微微发颤,银匙舀起一勺蟹粉狮子头,精准地放进苏婉婉碗里,“厨房挑了阳澄湖的大闸蟹,肉肥得流油,跟你小时候抢着吃的一个味儿。”话音刚落,苏临渊已伸手将远处的醋溜鱼片推到她面前,瓷盘蹭过桌面,发出轻响,他瓮声瓮气地补了句:“三哥说这菜开胃,你多吃点。”
苏子画摇着折扇接话:“前几日西城的戏班排了出新戏,说的是‘侠女救夫’,那侠女竟也梳着银发,我当时就想,这要是我家婉婉,定能把那反派打得哭爹喊娘!”他说得绘声绘色,还学着戏里的招式比了个手势,逗得苏婉婉“噗嗤”笑出了声。苏忘忧没说话,只默默捏着银箸,将鲈鱼最嫩的腹肉挑出来,仔细剔去刺,码在她碗边的小碟里,又盛了碗素菜羹递过去:“先喝点汤垫垫,别噎着。”
墨衍捧着青瓷茶杯,看着这热闹的一幕,机械臂的关节轻轻动了动——他自幼在机关城长大,身边只有图纸与齿轮,从未见过这样纯粹的牵挂。星衍抚着胡须,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落在苏婉婉带笑的眉眼上,眼底满是赞许。
苏婉婉舀起一勺燕窝羹,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甜而不腻的味道瞬间勾起记忆——小时候她生病,母亲也是这样一勺勺喂她吃。南疆的腥风、蚀渊的寒、魔像的利爪,那些刻在骨血里的恐惧,在这一刻被碗里的暖意融化。她小口吃着,眼泪差点掉进碗里,连忙低头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酒过三巡,苏天佑接过福伯递来的热毛巾,擦手的动作慢了下来。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一声,溅出个火星,花厅里的笑声渐渐淡了。他放下毛巾,目光落在苏婉婉的银发上,浑浊的眼眸里,笑意渐渐沉为忧虑。“福伯,”他挥了挥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所有人都退下。”
福伯连忙应了,领着丫鬟仆役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临走时轻轻掩上花厅的门,将外界的喧嚣彻底关在门外。厅内只剩下苏家祖孙五人,还有墨衍与星衍。暖黄的灯光洒在每个人脸上,气氛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婉儿,”苏天佑开口,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这几个月,你到底去了哪里?”他的目光扫过她的银发紫眸,又落在她沉静的脸上,“你三哥说你‘旧疾复发’,可你这模样,这气度,哪是‘静养’能养出来的?”
话音刚落,苏临渊的身子立刻坐直了,虎目紧紧盯着苏婉婉;苏子画收起了折扇,指尖攥着扇柄;苏忘忧也停下了布菜的手,眼神里满是关切。他们早想问了,只是碍于重逢的喜悦,一直没开口——如今爷爷问了,所有目光都聚在她身上,像一束暖光,却也带着沉甸甸的期待。
苏婉婉放下银匙,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新紫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泛着深邃的光,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却坚定:“爷爷,大哥,三哥,四哥,我没去江南。我去了南疆,去了母亲的祖地——花垣族的禁地。”
“南疆?花垣族?”苏临渊猛地蹙眉,声音都提高了几分,“那不是母亲……”
“是。”苏婉婉点头,打断了他的话,“母亲是花垣族人。我身上的‘相思烬’,根本不是毒,是花垣族的灵源封印。”
她缓缓开口,将过往娓娓道来——隐去了现代灵魂的秘密,也没说蚀渊是“天外之灵”,只说禁地深处封印着一股古老的邪恶力量,年代久了,封印松动,力量外泄,不仅让花垣族人异化,还引来了外界势力的觊觎。她讲自己如何跟着线索找到禁地,如何与萧战他们并肩作战,如何在魔像的利爪下死里逃生,如何在黑暗的门户前差点被吞噬。
“那怪物的爪子带着黑焰,能烧穿骨头。”她轻描淡写地说着,指尖划过手腕上一道浅疤,“当时我以为要死了,没想到体内的灵源突然醒了,把黑焰吸了进去。”
可这轻描淡写,却让苏天佑的呼吸骤然急促,握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苏临渊“咔嚓”一声,竟将手中的象牙箸捏碎了,碎片扎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苏忘忧的脸色瞬间煞白,伸手想去抓苏婉婉的手腕诊脉,又硬生生忍住,指节微微颤抖;苏子画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眼底的后怕像潮水般翻涌。
“后来呢?”苏天佑的声音沙哑,“你……你怎么逃出来的?”
“是花垣族的先辈。”苏婉婉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哽咽,“禁地深处有他们的意志残留,在我快撑不住的时候,是他们的力量护住了我。我们一起,把那邪恶力量的核心击溃了。”她顿了顿,抬手抚向心口的锦囊,眼睛亮了起来,“而且……在核心里,我找到了母亲的真灵!”
“什么?!”苏天佑猛地站起身,身子晃了晃,苏临渊连忙伸手扶住他。老人的眼睛瞪得滚圆,呼吸像风箱一样急促,“你说……清晏的真灵?还在?”
苏婉婉重重点头,小心翼翼地取出锦囊。系带一解开,一团柔和的白光就飘了出来,像清晨的薄雾,带着淡淡的兰香——那是云清晏最爱的香气。光团落在她掌心,暖融融的,灵韵像水波一样散开,拂过每个人的脸颊。
“母亲为了加固封印,把一部分真灵留在了核心里。”苏婉婉的声音哽咽,“只是她耗得太狠,现在还睡着,需要温养。”
苏天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离光团还有一寸,却猛地停住,像是怕碰碎了这来之不易的希望。老泪顺着皱纹滚落,滴在绒毯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好……好啊……真灵在就好……清晏…………”他俯下身,紧紧抓住苏婉婉的另一只手,“爷爷对不起你,当年没护住你娘……”
苏临渊别过头,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苏子画的肩膀微微耸动,却强忍着没哭出声;苏忘忧的眼眶红了,嘴角却扬了起来——母亲还在,这比什么都重要。
苏婉婉等爷爷情绪稍缓,将光团小心收进锦囊,贴在胸口:“母亲还留了线索,说她在自己的书房多宝阁,还有苏家祖祠里,藏了东西——可能和她当年离开有关,也可能和花垣族的秘密有关。”
“书房和祖祠?”苏天佑立刻看向苏临渊,“我当年下的命令,没人敢动吧?”
“爷爷放心!”苏临渊沉声应道,“母亲和父亲的书房,还有祖祠,都派了心腹看守,除了福伯带人打扫,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苏子画眼中精光一闪:“只要找到那些东西,就能知道娘当年为什么走,还能找到唤醒她真灵的方法!”
希望像灯花一样,在每个人心里燃了起来。苏天佑站直身子,拐杖在地上一顿,恢复了老国公的威严:“临渊,你加派三倍暗卫,守着婉婉和这锦囊,谁敢动,格杀勿论!子画,你动用所有商号的暗线,查当年和花垣族有关的人和事,别打草惊蛇!忘忧,婉婉的身子交给你,不管是天上的人参还是海底的珍珠,都给她找来!”
“是!”兄弟三人齐声应道,声音铿锵有力。
花厅里的暖炉依旧燃着,梅花的冷香混着亲情的暖,缠缠绵绵。苏婉婉看着爷爷坚毅的脸,看着兄长们充满斗志的眼神,忽然觉得心头的重担轻了——以前她是一个人闯,现在有整个苏家做她的后盾。
她端起面前的茶杯,对着众人举了举:“谢谢爷爷,谢谢大哥三哥四哥。接下来的路,我们一起走。”
苏天佑笑着点头,也端起茶杯:“好!一起走!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暖黄的灯光下,酒杯碰撞的轻响,混着笑声,飘出了花厅,飘向满是希望的夜空。沉寂了数月的护国公府,今夜不仅迎来了归人,更迎来了重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