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过芙蓉镇的青瓦,将悦来水阁浸在浓稠的静谧里。运河的水波轻拍石岸,发出“哗啦”的细响,远处更夫敲梆的声音从雾中飘来,“咚——咚——”,三下,沉稳而悠远。雅间内,烛火在铜制烛台上跳跃,光影在四壁流转,将众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映在雕着缠枝莲的木窗上,像一幅流动的皮影戏。
月影和幻纱仍跪在青砖地上,裙摆沾着晨起的露水痕迹,却挺得笔直。两人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唯有攥紧的指尖暴露了心绪——那是混杂着忐忑与期盼的紧张,是将未来全然托付的决绝。方才那场假官差闹剧,于她们而言,不是危机,而是递到苏婉婉面前的“投名状”,是藏在柔弱外壳下的锋芒初露。
苏婉婉坐在临窗的太师椅上,指尖轻叩扶手,声音未发,气场已先压下来。新紫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双姝,像拂过玉石的清泉,能洞穿所有伪装。她不问“影阁”的覆灭细节,不究之前的刻意隐瞒——那些是沉在过往的尘,而她要的是立在眼前的人。重要的是此刻她们眼中的光,是那份“愿效犬马”的真,更是她们能为天机阁带来的价值。
“我建了个组织,叫‘天机阁’。”良久,苏婉婉终于开口,声音清冽如月下寒泉,在静得能听见呼吸的雅间里格外清晰,“它不是江湖帮派的打打杀杀,也不是朝堂势力的争权夺利。它要做的,是藏在风里,躲在光后——于无声处听惊雷,于微末处见真章,于市井间织罗网,于权贵旁辨人心。”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椅扶上的木纹,目光扫过萧战等人,最后落回双姝身上,“它需要千张脸,能融进京城的朱门、江南的画舫、塞北的帐篷;需要万只耳,能听见官员的私语、商人的算计、敌寇的密谋;需要能在人群里隐身的‘影’,也需要能在酒桌上牵线的‘丝’。”
这番话听得月影和幻纱心头剧震。她们曾待的影阁,不过是拿钱办事的暗桩,挣的是刀头舔血的钱,从无这般“洞察天下”的格局。萧战几人虽早已知晓天机阁的构想,此刻听苏婉婉说得掷地有声,仍觉热血翻涌——这是要在天下间,建一座无形的堡垒。
“天机阁设十二殿,对应十二地支,各掌一职。”苏婉婉的声音继续传来,像在她们心中刻下蓝图,“我要有人能化身飞絮,藏于市井朝堂,做我无处不在的‘眼’——”她的目光骤然定格在月影身上,带着审视与期许。
月影猛地抬头,心跳漏了一拍。那目光像精准的箭,射中了她最引以为傲的技艺——易容、潜伏、追踪,这些刻在骨子里的本事,终于要迎来真正的用武之地。她屏住呼吸,连指尖的颤抖都收了回去。
“也要有人能化作春风,游于风月权贵,做我牵引人心的‘线’——”苏婉婉的目光又转向幻纱,语气里多了几分柔和,却依旧带着分量。
幻纱的脸颊微微发烫,不是羞怯,是激动。她的媚术从不是卑贱的讨好,而是察言观色的敏锐,是引动情绪的天赋,此刻被人这般正视,被赋予“织网”的重任,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使命感,连柔媚的眼波都变得坚定。
“月影。”
“奴婢在!”月影应声时,声音都带着紧绷的力道。
“我命你掌‘卯兔殿’。”苏婉婉一字一顿,“卯兔机敏,善藏于草,敏于奔袭。此殿专司潜伏、易容、追踪、刺探,是天机阁藏在暗处的匕首,也是最亮的眼、最尖的耳。你,可担此任?”
卯兔殿!字字砸在月影心上,比任何赏赐都让她振奋。这正是她的所长,是她能倾尽心血去经营的领域。她猛地伏下身,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月影领命!必让卯兔殿遍布天下角落,为主上探尽所有隐秘,护天机阁周全!”声音里的清冷早已散去,只剩滚烫的忠诚。
“幻纱。”
“奴婢在!”幻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兴奋到极致的表现。
“我命你掌‘未羊殿’。”苏婉婉的语气缓了些,却更显郑重,“未羊温驯,善结人缘,外柔内刚。此殿专司魅惑周旋、情报分析、人际网络搭建,于酒桌宴饮间套话,于脂粉堆里取信,是天机阁铺在明处的蛛网。你,可胜任?”
未羊殿!幻纱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亮的灯笼。她的天赋终于不再是被人轻视的“媚态”,而是能为天机阁织就情报网的利器。她盈盈下拜,裙摆扫过地面,姿态优雅却不失决绝,“幻纱领命!定以柔克刚,让未羊殿的丝线缠遍江南塞北,将所有有用的消息,都送到主上案前!”
“好。”苏婉婉微微颔首,抬手虚扶,“从今日起,你们是天机阁的殿主,不是奴婢,是与我并肩的同袍。”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天机阁初立,没人手,没地盘,全要靠你们自己闯。我给你们三样东西——银票做本钱,丹药保安全,还有我的信任,和天机阁的庇护。”
“谢阁主!”月影和幻纱齐声应道,这声“阁主”喊得铿锵有力,比之前的“小姐”多了归属感。她们站起身,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过去漂泊无依的浮萍之感,此刻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有根”的踏实。
苏忘忧立刻上前,递过两个绣着暗纹的锦囊,“这里面是五百两银票和一些碎银,够你们在江南立足。还有‘易声丹’‘敛息散’,能暂时改声音、藏气息,探消息时用得上。”他温和地笑了笑,“若有医理上的问题,也随时传讯给我。”
墨衍也凑过来,机械臂“咔嗒”一声弹出个小匣子,里面放着两枚银质耳钉和一支木簪,“耳钉是传讯器,三十里内按特定频率捏三下,就能互相感应;木簪里有暗格,能藏密信和毒粉。后续我再给你们做能变容貌的机关面具。”他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安全第一,别硬拼。”
“老夫也添一份力。”星衍抚着胡须,从袖中摸出一卷黄纸,“这是‘隐踪阵’的图纸,找个隐蔽的院子,按图布置,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若遇高手,也能拖延一炷香时间。”
萧战虽不善言辞,却拍了拍腰间的剑,沉声道:“打不过就传讯,我三天内必到。”
看着眼前毫无保留的支持,月影和幻纱的眼眶都热了。她们曾在影阁见惯了互相算计,从未想过能得这样纯粹的信任与扶持。幻纱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多谢诸位同袍……我们定不负所托。”
苏婉婉摆摆手,语气重了几分:“天机阁的事,目前绝不能泄露。首要任务是在江南建据点,收集情报——京城的动向、官员的风评,还有……任何和‘蚀渊’有关的蛛丝马迹,都要记下来。”她顿了顿,补充道,“重点盯护国公府、夙王府和皇宫,但切记,只看只听,别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双姝齐齐点头,将“蚀渊”二字记在心里——能让阁主特意叮嘱的,必定是重中之重。
夜色渐深,苏婉婉让她们回房歇息,熟悉工具,规划后续行动。雅间里只剩核心几人时,苏忘忧终于忍不住开口:“婉婉,她们来历毕竟不明,这般重用,会不会太冒险?”
苏婉婉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窗缝,夜风吹起她的银发,“三哥,用人不疑。她们有本事,却走投无路,我给她们舞台和信任,比监控更能换来忠诚。”她回过头,新紫色的眼眸里闪着睿智的光,“况且,天机阁要做大,不能只靠我们几人。她们是阴影里的花,恰好能开在我们到不了的地方——这份价值,值得我冒这个险。”
星衍抚须赞同:“阁主说得对,此二女心性坚韧,是可塑之才。加以栽培,必成天机阁的肱骨。”萧战和墨衍也纷纷点头,他们都信苏婉婉的眼光。
次日清晨,薄雾还未散尽,芙蓉镇的青石板路上已响起零星的脚步声。苏婉婉一行人牵着马站在客栈门口,月影和幻纱早已等候在旁——她们换了一身灰布短打,头发束得利落,脸上沾了点不易察觉的尘土,活脱脱两个赶路人,与昨日的娇弱判若两人,气质收敛得极好。
“阁主,诸位同袍,一路保重。”月影拱手行礼,眼神坚定,“属下十日之内,必在苏州建稳卯兔殿的据点。”
幻纱也屈膝行礼,眼波依旧动人,却多了沉稳:“未羊殿会先从芙蓉镇的酒楼茶馆入手,不出半月,定能摸清江南的人脉网络。”
苏婉婉点点头,将一封封蜡的信函交给月影,“遇紧急情况,持此信去京城‘锦绣轩’找苏子画,他会帮你们。”
“是!”月影郑重接过,将信函藏进衣襟。
没有多余的告别,苏婉婉翻身上马,雪色骏马扬起前蹄,发出一声轻嘶。萧战、苏忘忧等人紧随其后,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得得”的声响,渐渐消失在晨雾深处。
月影和幻纱站在客栈门口,久久凝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直到身影彻底融入晨光。幻纱轻轻扯了扯月影的衣袖,声音带着哽咽的笑意:“姐姐,我们……有家了。”
月影握紧了手中的锦囊,指尖触到冰凉的传讯耳钉,清冷的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朝阳从东方升起,金色的光芒穿透薄雾,洒在她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嗯,”她轻声道,“天机阁就是我们的家。我们要守好江南这扇门,为主上,也为自己。”
晨风吹过,带着运河的水汽与桂花的清香。姐妹二人转身,并肩走向镇口——她们的新征程,从这一刻,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