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衍那无声的警示,如同冰水泼入滚油,在霍云庭与苏婉婉心中炸开惊涛。然二人皆是城府深沉之辈,面上丝毫不露端倪——霍云庭端着茶杯的手仅几不可查地收紧一瞬,指腹摩挲过瓷杯冰凉的纹路,随即恢复从容,仿佛只是专注聆听席间家事;苏婉婉脸上洋溢的温暖笑容也仅微微一顿,便愈发灿烂地转向正拉着她手絮叨的爷爷苏天佑,巧笑倩兮道:“许是星衍殿主一路舟车劳顿,心神耗损,有些不适呢?”一句话轻描淡写,将那转瞬的异样悄然遮掩。
厅内其余人皆沉浸在团聚的喜悦中,未曾察觉这暗流涌动。唯有静坐稍远的云芷容,清冷的目光在星衍、霍云庭与苏婉婉三人身上悄然流转,眉尖微蹙,若有所思——她心思玲珑,早已察觉三人之间无形的默契与那份未散的凝重。
“对对对,瞧我这老糊涂!”苏天佑一拍额头,连忙招呼下人,“快给星衍先生换张软椅,奉上最好的参茶,定是这一路风餐露宿,累着先生了!”他又转向云芷容与苏清墨,笑容满面如春风,“云姑娘、清墨,都快坐,到了护国公府,就跟到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
气氛重新热络如沸。苏子画长袖善舞,笑着拍板:“宴席早已备妥,就在偏厅,咱们移步边吃边聊,今日定要一醉方休!”说着便指挥仆役引路,精美的菜肴与醇香的美酒很快摆满了偏厅的雕花大圆桌,热气氤氲,香气扑鼻。
就在众人起身移步之际,厅外再次传来通报声,清脆响亮:“老爷,二爷和五少爷回府了!”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已大步踏入厅内。
当先一人年约四旬,面容与苏临渊有七分相似,剑眉朗目,肩宽背厚,虽身着常服,却难掩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沙场磨砺出的杀伐之气——正是苏婉婉的父亲,护国公苏明远。他显然是从军中直接赶回,眉宇间还凝着一丝未散的肃杀,可在看清厅内安然无恙的苏婉婉时,那锐利如刀的眼神瞬间化为无尽的温和与关切,连脚步都不自觉放缓了几分。
他身后跟着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容貌俊秀,气质洁净,与苏忘忧有几分神似,却多了几分专注技艺的沉静,正是五哥苏清墨。他之前随队前往迷雾森林负责机关勘探,此刻与父亲一同归来,脸上带着风尘却难掩欣喜。
“父亲!”
“五弟!”
苏临渊、苏斩月等人纷纷起身见礼,声音中满是亲近。苏婉婉更是眼圈微红,松开爷爷的手,快步迎了上去,声音带着孺慕之情:“爹爹!五哥!你们回来了!”
苏明远看着扑到眼前的女儿,坚硬如铁的心瞬间柔软成泥。他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揉了揉苏婉婉的头发,指尖带着沙场归来的粗粝,却满是珍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回来了就好,瘦了些,却比从前……更精神了。”他久经沙场,感知何其敏锐,瞬间察觉到女儿身上那股脱胎换骨的内敛气息,绝非往日病弱可比,心中惊疑交加,却被失而复得的狂喜盖过。
“女儿一切安好,劳爹爹挂心了。”苏婉婉仰头看着父亲,眼中满是依赖——父母早年失踪,是父亲与兄长们撑起了这个家,给了她无尽的庇护与温暖。
苏清墨也笑着唤了声“小妹”,眼神温和。他性子内敛,不擅言辞,却将对妹妹的关爱藏在眼底,默默递过一个小巧的木盒:“路上见着的奇花种子,想着你或许喜欢。”
苏明远又转向霍云庭,目光复杂——有感激,有认可,亦有长辈对晚辈的期许,最终化作一句郑重的嘱托:“云庭,辛苦你了。”
“苏叔叔言重,护婉婉周全,本是分内之事。”霍云庭恭敬回应,神色肃穆。
众人重新见礼,苏明远对星衍与云芷容这两位新加入的殿主也礼遇有加,言语间满是尊重。他虽为武将,却非莽夫,深知能人异士对天机阁的重要性,当即表态:“二位先生肯屈尊加入天机阁,是我苏家之幸,日后阁中事务,但凡用得着老夫之处,尽管开口!”
一家人终于齐聚偏厅宴席。圆桌上觥筹交错,笑语欢声不绝,满是温馨的家庭气息。苏天佑老爷子端坐主位,看着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尤其是宝贝孙女安然归来,笑得合不拢嘴,连饮数杯佳酿,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苏临渊与父亲苏明远低声交谈着军中动向,偶尔看向苏婉婉的目光满是欣慰;苏斩月活跃着气氛,与苏子画插科打诨,时而讲些江湖趣闻,时而调侃几句,不时还与身旁的云芷容低声说笑,引得云芷容唇角微弯,清冷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苏忘忧细心地为苏婉婉布菜,以医者的角度点评着菜肴的滋补功效,偶尔与星衍交流医理星象,二人相谈甚欢;苏清墨则安静用餐,偶尔回应几句兄长们关于迷雾森林见闻的提问,言语简洁却句句中肯。
席间,苏婉婉再次简要叙述了迷雾森林的经历,依旧略去幽冥司余孽、南疆巫蛊等凶险细节,只着重提及找到了绝佳的总阁地点,成功招揽了云芷容、星衍等顶尖人才,更意外激活了上古十二元辰大阵,为总阁筑起绝对守护。
“……那十二元辰大阵一旦激活,阵内万法不侵,灵气充沛到化液,异兽归附,已成真正的世外桃源,固若金汤。”苏婉婉娓娓道来,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
苏明远听得目光炯炯,抚掌赞叹:“好!好!如此一来,我天机阁便有了进可攻、退可守的根基!婉婉,你做得比爹爹想象的还要好!”他心中感慨万千,女儿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需要他时刻护在羽翼下的雏鸟,已然能独当一面、翱翔九天。
苏子画立刻接口,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小妹放心,总阁后续建设所需的一应物资、钱财,包在四哥身上!我的商队早已整装待发,只等星轨路线稳定,便可源源不断输送过去,绝无短缺!”
苏忘忧也温声道:“阁内人员的医疗保障,以及可能需要的珍稀药材,我会全力调配,在总阁设立分药圃,确保万无一失。”
苏临渊沉声道:“军方这边,我会密切留意动向,若有宵小之辈敢打总阁主意,必叫他有来无回,血债血偿!”
家人毫无保留的支持,如暖流般涌入苏婉婉心田。她笑着一一应下,目光扫过席间众人,心中那份守护家国、守护亲人的信念愈发坚定。然而,当她与霍云庭目光交汇时,两人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那抹无法消散的凝重——星衍的预警、金属蝉的异动、南方的凶兆,如同悬顶之剑,时刻警醒着他们。
宴席过半,苏忘忧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再次提起了苏婉婉的身体:“婉婉,你此次归来,脉象之健旺,远超从前数倍,三哥行医多年,也未曾见过如此奇效的‘机缘’,不知……”
他话未说完,但探究之意已然明显。一时间,苏天佑、苏明远等人也纷纷好奇地看了过来,眼中满是关切与疑惑。
苏婉婉心中警铃微作。空间的秘密,是她与霍云庭最大的底牌,更是牵扯到她穿越之谜、父母失踪真相的核心,绝不能泄露分毫。她脸上适时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庆幸,轻声道:“三哥,具体情形我也说不太清楚。只是在迷雾森林深处一处上古遗迹中,似是无意间触发了某种机关,被一股极其纯净的能量包裹洗礼,醒来后便觉得身体轻健,旧疾尽去。许是……苏家先祖庇佑,不忍见我受苦吧。”她将一切推给未知的上古遗迹与虚无缥缈的先祖庇佑,既合情合理,又无从查证。
霍云庭适时开口,巧妙转移话题:“婉婉身体康复,本是天大的喜事。具体机缘,或许与那处遗迹的阵法同源,日后若有机会,可再细细探究。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总阁的后续建设与京中局势的变化,不可因琐事分心。”他语气沉稳,无形中压下了苏忘忧进一步追问的念头。
苏忘忧虽仍有疑惑,但见妹妹不愿多言,也便不再勉强,只是心中打定主意,日后定要寻机会细细探查,确保妹妹身体无虞。
宴席在温馨与些许微妙的探究中渐渐接近尾声。仆役们撤下残席,奉上清香四溢的热茶。一家人移座厅堂,继续闲话家常——苏斩月说起江湖上的奇闻轶事,引得众人阵阵发笑;苏子画谈及南北商路的见闻,言语间满是商机;苏明远则叮嘱苏婉婉,回京后需好好休整,不必急于处理阁中事务。
然而,就在这看似松弛惬意的氛围下,苏婉婉袖中那枚被层层绢帛封印的金属蝉,竟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尖锐刺骨的悸动!比之前在小镇客栈时更加清晰、更加急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南方,正与它产生强烈共鸣,疯狂呼唤!
与此同时,一直闭目养神、实则暗中推演星象的星衍,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星芒一闪而逝,脸色凝重如铁。他以传音入密之法,将声音精准地送入霍云庭与苏婉婉耳中,字字千钧:
“王爷,阁主!那‘它’……并非单一所指!星象显示,南方凶兆与……与阁主身上某件‘旧物’的异动,同源同频!劫数因它而起,父母失踪的线索……亦在南方!”
苏婉婉握着茶杯的手,指节瞬间微微发白,杯中茶水泛起细微涟漪。
旧物?同源?
答案瞬间在她心中明晰——金属蝉!
南方!
父母失踪的谜团、幽冥司的阴魂、王朝即将到来的劫难、金属蝉的神秘异动……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南方!
她下意识地看向霍云庭,只见他深邃的眼眸中,也翻涌着惊涛骇浪,显然也已洞悉关键。
线索在南方……这绝非巧合。
他们,似乎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巨大谜团的核心边缘。
而此刻,远在西南的迷雾森林深处,那片被十二元辰大阵守护的世外桃源边缘,一处刚刚建成不久的隐秘传送节点,其周围刻画的星轨符文,毫无征兆地闪烁起一阵极其不稳定的幽光,光芒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被某种邪异力量干扰、侵蚀。但仅仅一瞬,那幽光便迅速湮灭,恢复平静,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污秽气息,昭示着危险的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