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衍那句“南方大凶”的预言,如同一块巨石砸入静水,在每个人心头激起层层惊涛。先前因顺利脱离总阁、踏上归途而滋生的些许松懈,瞬间被凝重的阴云驱散,队伍气氛陡然沉凝如铁。
无需多言,夙王当机立断:“全速前进!”星衍指引的备用星轨虽不及主轨平稳,时而需穿越荆棘丛生的林地,时而要涉过冰冽刺骨的溪流,但好在再无意外叨扰。所有人的脚步不自觉加快,沉默取代了沿途的零星交谈,唯有急促的呼吸声、衣袂扫过草叶的沙沙声,以及兵刃与行囊的轻微碰撞声,在林间交织成紧迫的节奏。
夙王面色沉静如水,玄色衣袍在疾行中猎猎作响,唯有紧抿的唇线、偶尔扫向东南方的锐利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帝星晦暗,妖星冲犯……这绝非寻常星象警示,往往牵扯王朝气运、天下动荡。他不由得忆起离京前四皇子的密信——信中提及父皇态度微妙,朝中暗流涌动,宗亲与藩镇势力蠢蠢欲动。难道京中局势已恶化至此?还是说,南方酝酿的风暴,早已与京城的暗流缠结在一起?
苏婉婉紧随其侧,经灵泉滋养与传承淬炼的体魄,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轻松跟上队伍的疾行节奏。她同样心事重重,星衍的预言与腐沼鳄龟体内的诡异黑晶,如同两片不祥的拼图,在脑海中反复盘旋。幽冥司虽覆灭,但其背后是否仍有黑手?这南方的“风暴眼”,又会将天机阁卷入怎样的漩涡?她下意识抚向袖中那枚冰冷的传讯符——那是文掌柜情报网的专用信物,此刻却静得反常,仿佛京畿之地已被无形屏障隔绝,连消息都难以流通。
苏斩月依旧护在云芷容身侧,往日的洒脱不羁淡去大半,眉宇间多了几分沉凝。他常年游历江湖,深知天象示警绝非空穴来风。他放缓脚步,与云芷容并肩而行,低声问道:“云姑娘博闻强识,可知‘紫气南移’通常主何征兆?”
云芷容步履轻盈,白衣在林木间穿梭,不染半分尘埃。她微微蹙眉,沉吟道:“紫气乃贵气、王气之象。紫气南移,古籍所载,非权柄更迭、重心转移,便为大机缘伴大凶险。结合‘帝星晦暗,妖星冲犯’来看……”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恐非吉兆,或与皇室宗亲、南方藩镇有关,甚至可能牵扯上古遗留的隐秘。”
苏斩月眼神一凛,默默点头,不再多言,只是握刀的手收紧了几分,指节泛白。云芷容的话,无疑印证了星衍预言的严重性,也让他对即将抵达的京城,多了几分警惕。
苏清墨则愈发专注于沿途记录,笔尖在绢帛上飞速划过,除了地形地貌、植被特征,更添了不少对异常能量残留的标注。那腐沼鳄龟的出现,让他对迷雾森林的生态平衡、乃至天地间的能量异动,生出了更深层的忧虑。
一路疾行,无话。
直至日头西斜,金辉穿透层林,队伍终于穿越迷雾森林最危险的核心区域,抵达外围地带。此处雾气明显稀薄,透过枝叶缝隙,能望见远方平坦的平原轮廓,更远处,一座宏伟巍峨的城池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那正是京城,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也是天下权力的中枢。
“已脱离森林核心区,前方道路平坦安全。”星衍收起星盘,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连续维持星轨指引、应对突发变故,对他的心神消耗极大,“按此速度,明日午后便可抵达京城城门。”
望见京城轮廓,队伍中不少护卫暗暗松了口气。毕竟,那是熟悉的土地,有坚固的城墙、驻守的军队,能带来实打实的安全感。
然而,夙王与苏婉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京城在望,星衍的预言却如阴云笼罩心头。那座繁华帝都,此刻更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既可能是暂时的避风港,也可能是风暴席卷的起点。
夙王抬手,示意队伍在一处地势偏高、视野开阔的林间空地休整:“就地歇息半个时辰,补充食水,检查装备,轮流警戒。”
命令下达,训练有素的护卫们立刻散开,形成环形警戒圈,其余人则各自找地方坐下,默默调整气息、补充体力。
苏斩月解下水囊,先递到云芷容面前,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喝点水吧,这一路疾行,辛苦你了。”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云芷容微微一怔,抬眼望他,见他眼中并无戏谑,唯有真诚,便没有推辞,接过水囊,小口啜饮。清冽的泉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多谢苏二哥。”她轻声道,将水囊递回。
苏斩月接过,毫不在意地灌了一大口,随即在她身旁的青石上坐下,随意扯了根草茎叼在嘴里,试图打破沉闷:“总算快到了。说起来,我都好久没回京城了,不知道城西那家‘醉仙楼’的新酿‘烧刀子’,是不是已经出锅了。”
云芷容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如同冰雪初融:“苏二哥倒是好酒,走到何处都惦记着佳酿。”
“江湖人嘛,快意恩仇,美酒相伴,才算不负此生。”苏斩月哈哈一笑,随即又敛了笑意,叹了口气,“只可惜,这次回来,怕是没多少闲暇饮酒作乐了。”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不远处,正与夙王低声交谈的星衍。
云芷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星衍殿主之能,近乎鬼神。他的预言,不得不慎。京城看似安稳,实则暗流涌动,我们需早做筹谋。”
“正是此意。”苏斩月正色道,“云姑娘智计超群,日后若有变故,还需你多费心。天机阁上下,都信得过你。”
云芷容心中微动,迎上他信任的目光。她本欲避世隐居,不再卷入天下纷争,可加入天机阁后,与这些人的相处——尤其是与苏斩月这番莫名的牵扯,让她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似乎又活络了起来。“既入天机阁,便是一家人,自当同舟共济,尽力而为。”她轻声应道,这简短的话语,已然是沉甸甸的承诺。
另一边,夙王、苏婉婉与星衍围坐于一棵古树下,压低声音交谈。
“星衍殿主,关于南方之兆,能否再推演一二?比如具体方位、爆发时间?”夙王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星衍缓缓摇头,面色凝重如铁:“王爷,星象示警,如雾里看花,只能窥见大势轮廓。具体细节受天道运转、人心变动等诸多因素干扰,难以精准锁定。只知劫气源自极南之地,正不断积聚、缓缓北上。至于爆发之时……短则旬日,长则一月,甚至可能……已在眼前。”他顿了顿,补充道,“方才临近森林边缘时,我隐约察觉,京城方向的星力场也有些许紊乱,虽不似南方那般凶险,却也暗藏变数,绝非真正的安稳之地。”
苏婉婉心中一紧,接口道:“殿主的意思是,京城内部,也可能暗藏危机?”
“福祸相依,相生相克。”星衍的话语带着玄奥的韵律,“京城乃龙气汇聚之地,本是镇压邪祟的核心。但若帝星晦暗,龙气失序,便可能转化为煞气,引动内忧外患。需得入京之后,近距离观察天象、感应地气,方能断定危机根源。”
夙王默然片刻,沉声道:“无论如何,需尽快入京。若京中有变,便早做应对;若南方事急,便速速筹措力量,驰援南疆。时间,已经不多了。”
苏婉婉点头赞同:“不错。情报是首要之事。回到苏府后,需立刻联系文掌柜与四皇子,获取京中最新动向,以及南方的详细消息。”她说着,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座模糊的城池轮廓,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那片看似繁华的土地,此刻在她眼中,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缓缓收紧,等待着猎物入局。
休整时间转瞬即逝,队伍再次启程。离开森林外围后,道路果然平坦了许多,行进速度大大加快。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了距离京城仅数十里的一座小镇,决定在此留宿一夜,养精蓄锐,明日一早便入城。
小镇看似平静祥和,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两旁屋舍错落有致,客栈老板更是热情周到,连忙将这支气度不凡的队伍迎了进去。然而,在分配房间、安顿人马时,苏婉婉的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客栈大堂的角落——那里坐着两个看似普通的行商,衣着朴素,面前摆着简单的酒菜,可在他们踏入客栈的瞬间,那两人交换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指尖还悄然摩挲了一下腰间的某个标记,动作细微,却逃不过苏婉婉敏锐的洞察。
她没有声张,只是不动声色地跟着夙王走进分配好的房间,待房门关上,才低声说道:“云庭,刚才楼下角落里的两个行商,不对劲。”
“哦?”夙王眼神一冷,走到窗边,透过窗缝看向外面沉寂的街道,“何处不对?”
“他们的眼神太亮,不似寻常行商的疲惫;坐姿挺拔,暗藏戒备;交换眼神时的默契,更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暗探。”苏婉婉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而且,他们腰间似乎藏着制式令牌的轮廓,虽被衣物遮掩,却隐约能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与三皇子麾下影卫的制式装备,有几分相似。”
夙王的呼吸微微一滞:“看来,我们的行踪,早已被人盯上了。”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冰冷,“星衍的预感果然不差,京城这潭水,已经浑了。”
夜深人静,小镇万籁俱寂,唯有偶尔传来的犬吠,划破夜色的宁静。
苏婉婉躺在床榻上,身侧的夙王呼吸平稳,却并未真正入睡——身为上位者,警惕早已刻入骨髓。她同样毫无睡意,白天星衍的预言、那枚诡异的黑色晶体、客栈中可疑的暗探……无数线索在脑海中交织缠绕,让她辗转难安。
就在她迷迷糊糊即将入睡之际,一种极其微弱、却尖锐如针的刺痛感,猛地从贴身收藏的内袋中传来!
苏婉婉瞬间清醒,瞳孔骤缩,浑身汗毛倒竖!
那是……金属蝉!
自从在幽冥司总部得到这枚神秘之物后,它一直安静地躺在特制的内袋中,毫无动静,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金属碎片。可此刻,它却毫无征兆地发热,那热量并非温和的暖意,而是带着一种仿佛能刺穿灵魂的尖锐波动,虽极其微弱,却真实无比,直刺心神!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惊动了身侧的夙王。
“婉婉?”夙王立刻跟着坐起,黑暗中,他能清晰感受到苏婉婉身体的紧绷与不安。
苏婉婉没有回答,只是迅速而无声地从内袋中取出那枚金属蝉。在沉沉夜色中,这枚原本黯淡无光的金属蝉,表面竟浮现出几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暗红色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微微搏动着,散发出微弱却令人心悸的热量与波动,如同在传递某种紧急讯息!
夙王的呼吸也为之一滞。他认得此物,深知它与苏婉婉父母的失踪之谜息息相关,是解开过往谜团的关键!
“它……有反应了?”夙王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苏婉婉紧紧握着那枚滚烫的金属蝉,指尖几乎要被灼伤。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尖锐的波动正隐隐指向南方,带着一种急切的、近乎焦灼的意味——仿佛在“呼唤”着什么,又像是在“警告”着什么,复杂而强烈。
她抬起头,看向夙王,黑暗中,她的眼眸亮得惊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
“云庭……它在指向南方!而且……它好像在传递讯息——要么是在呼唤某个同源之物,要么……是在警告我们,南方的危险,已经近在咫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