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夜子时,城南落霞坡,静候大驾,共商……‘黄雀’之事。”
拜帖展开,桑皮纸的粗糙触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落款处那枚朱砂绘制的金蝉印记,振翅欲飞,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嘲讽与洞悉一切的锐利,赫然映入苏婉婉与霍云庭的眼帘。
空气仿佛在拜帖展开的瞬间凝固,连廊下的风都似停了脚步。刚刚历经朝堂风云的激荡,重创幽冥司残部、斩断太子臂膀,还未及喘口气,这突如其来的“金蝉”拜帖,便如同一道暗雷,将他们再次拖入了更深不可测的迷雾之中。
“黄雀……”霍云庭指尖摩挲着拜帖边缘,咀嚼着这两个字,眸中寒光闪烁,如同寒潭藏锋,“是指他们自命黄雀,还是暗指那灭口幽冥司头目的第三方势力?亦或是……另有所指,将我们、太子、幽冥司尽数视作螳螂?”这拜帖来得太过蹊跷,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仿佛一双无形的眼睛,连日来一直在暗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洞悉着所有隐秘。
苏婉婉指尖轻轻拂过那金蝉印记,朱砂的触感干涩,其上并无特殊能量波动,却让她莫名想起《云氏血脉承继录》中记载的某种图腾碎片。“是敌是友,难以分辨。”她抬眼看向霍云庭,眸中带着审慎与决断,“但能精准找到王府,知晓我们刚破幽冥、挫太子之势,此势力绝非寻常江湖草莽,定与京中变局、甚至云氏秘辛有所牵连。”她顿了顿,语气坚定,“去,还是不去?”
霍云庭沉吟片刻,目光扫过窗外沉沉夜色,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断:“去!既然是‘共商’,而非直接兵戈相向,说明他们有所图,或是想借我们之手对付共同的‘黄雀’。落霞坡地势开阔,前临官道,后靠山林,易于观察动静,也便于紧急撤离。我们多加准备,带足精锐,未必不能一探虚实,甚至揪出这幕后藏得极深的‘黄雀’尾巴。”
他随即转身唤来长风,低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立刻派人乔装潜入落霞坡,清查所有草木丛、山石后、沟壑间可能藏匿之处,布下暗哨,形成合围之势。挑选二十名最精锐的玄影,备好兵刃暗器、解毒丹药,今夜随我与王妃同行。另,府中加强戒备,增派三倍人手巡逻,关闭侧门,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严防有人趁机作乱。”
“属下遵命!”长风领命,身形如影般迅速离去,着手安排。
尽管神秘拜帖带来的迷雾尚未消散,但皇帝明发的嘉奖上谕,已如破晓晨光,穿透了京城的层层阴霾,以雷霆之势传遍街巷。夙王府的朱红大门前,一夜之间便扫去了多日的沉郁,门庭内外张灯结彩,王府下人皆换上了簇新的服饰,面带喜色地侍立两侧,迎接着这场迟来的荣光。
巳时刚过,远处街道便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与整齐的甲叶碰撞声,由远及近,气势恢宏。只见一队身着银甲、腰佩长刀的禁军,列队整齐地开路,铠甲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步伐铿锵,踏得青石板路咚咚作响,肃杀之气中透着皇家仪仗的威严。禁军之后,是八辆装饰着明黄缎带与龙纹刺绣的马车,车轮碾过路面,平稳而庄重,车身上悬挂的铜铃随风轻响,清脆悦耳。最前方的马车上,端坐着头戴乌纱、身着蟒袍的宣旨太监,面色肃穆,眼神锐利,正是皇帝身边的近侍李公公。
围观的百姓早已挤满了王府两侧的街道,踮脚翘首,议论纷纷,眼中满是敬畏与艳羡。“这就是夙王的赏赐队伍?好气派!”“听说王爷剿灭了大反贼,陛下龙颜大悦,赏赐定然丰厚!”“不愧是战功赫赫的亲王,这下太子受挫,夙王府可要崛起了!”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却在禁军的威严下不敢过于喧哗,只化作一片嗡嗡的赞叹。
车队缓缓停在王府门前,李公公在小太监的搀扶下下车,手持明黄卷轴,迈着方步,高声道:“夙王霍云庭接旨 ——”
霍云庭与苏婉婉早已身着正装,率领苏天佑、苏明远、苏临渊、苏子画等苏家核心成员,以及王府上下管事、亲卫,在门前庭院中恭敬列队。听到宣旨声,众人齐齐跪拜在地,声音整齐划一:“臣等恭迎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公公展开圣旨,尖细却洪亮的嗓音在庭院中回荡,字字清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夙王霍云庭,智勇双全,忠勇可嘉。近期剿除幽冥司乱党,破其巢穴,擒其骨干,护京城安宁,解社稷之危;又查明东宫属官勾结乱党之罪,澄清玉宇,功在社稷。特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其中云锦二十匹、蜀锦三十匹、杭绸五十匹),东珠一串(共十八颗,颗颗圆润硕大),和田羊脂玉摆件一套,珊瑚树两株;另,准夙王府护卫扩充三百员额,择精锐之士充任,以彰其功,以固其防。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庭院内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喜悦。霍云庭叩首:“臣霍云庭,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婉婉与众人紧随其后,齐声谢恩,声音中满是卸下重担的轻快。
李公公收起圣旨,脸上露出几分和煦的笑容,将圣旨递到霍云庭手中:“王爷劳苦功高,陛下记挂在心,这才特意降下厚赏。尤其是扩充护卫这一条,陛下可是力排众议,足见对王爷的信任与倚重啊。”
霍云庭接过圣旨,指尖触及那明黄的绫缎,心中感慨万千。这不仅是赏赐,更是皇帝对他实力的默许,是打破困局的关键一步。他拱手道:“劳烦李公公亲自跑一趟,还请公公入府奉茶。”
“王爷客气了,咱家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叨扰了。” 李公公笑着摆手,随即示意禁军与宫人搬卸赏赐。
只见一箱箱黄金被抬入府中,开箱瞬间,耀眼的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一匹匹锦缎色彩斑斓,云锦的华美、蜀锦的艳丽、杭绸的素雅,流光溢彩,令人目不暇接;东珠串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玉摆件洁白无瑕,珊瑚树枝繁叶茂,皆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搬运着,脸上满是激动与自豪,苏天佑捋着胡须,哈哈大笑,眼中尽是扬眉吐气的畅快;苏明远看着这阵仗,面露欣慰,心中深知,苏家与夙王府,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苏临渊与苏子画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未来的期许。
禁军与宫人搬卸完毕,列队离去,围观的百姓也渐渐散去,口中仍在赞叹着皇家的厚赏与夙王府的荣光。王府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庭院内的气氛却依旧热烈。
苏婉婉看着身边神色平静却难掩眼底暖意的霍云庭,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温热:“总算…… 可以真正回家了。”
霍云庭反手握紧她的手,目光扫过满院的赏赐与众人脸上的笑容,心中涌起一股安定的暖流。他低声回应:“嗯,回家了。” 这王府,这家人,这来之不易的安宁,都是他往后要誓死守护的珍宝。
回到阔别多日的锦瑟院,庭院内的牡丹开得正盛,姹紫嫣红,一切陈设皆如往昔,却仿佛隔了经年岁月,透着几分久违的亲切。
侍女们早已备好了温热的香汤,铜盆中撒满了清心安神的白梅花瓣,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与紧绷。苏婉婉浸泡在温暖的水中,任由贴身侍女云舒为她轻柔地梳理着乌黑的长发,闭上双眼,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与惬意。体内那已颇为浑厚的内力,在放松的状态下自行缓缓运转,如同清泉流淌,滋养着四肢百骸的经脉,也让她对外界的感知愈发敏锐。她能“听”到窗外风吹过翠竹的沙沙轻响,能“闻”到远处小厨房传来的、为她特意熬制的药膳清香,能“感”到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肌肤上的暖融融的触感。
霍云庭则在书房内忙碌,案上堆满了积压的公务文书与各方传来的密报。虽然暂时脱离了皇陵的囚禁,挫败了太子的阴谋,但他深知,朝堂之争从未停歇,二皇子与三皇子的虎视眈眈、幽冥司的残余势力、以及那神秘莫测的“金蝉”,都意味着更大的风暴可能还在后头。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尽快巩固自身势力,厘清所有线索,为后续的博弈做好万全准备。
晚膳时分,王府花厅内灯火通明,烛火摇曳,映照得满室温暖。长长的梨花木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虽非极尽奢华,却样样都是苏婉婉与几位兄长喜爱的口味——苏临渊偏爱的酱肘子、苏子画喜欢的水晶虾饺、苏明远钟爱的清炖鸡汤,还有苏婉婉最爱的桂花糯米藕。这是自苏明远被救回后,苏家核心成员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放松地团聚用膳,没有猜忌,没有危机,只有浓浓的亲情与默契。
席间气氛温馨而融洽。苏天佑兴致极高,端着酒杯连连饮下,拉着苏明远回忆往昔在军中的峥嵘岁月,话语间满是豪情;苏临渊与霍云庭一边品酒,一边探讨着边关军务与京城防务的衔接,言语间皆是沉稳的谋划;苏子画则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商会网络在此次“惊蛰”行动中发挥的情报传递作用,以及如何借此机会进一步拓展商业版图,眼底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苏婉婉坐在霍云庭身边,安静地听着众人谈笑,偶尔为霍云庭夹一筷子他爱吃的糖醋鱼,唇角始终带着浅浅的、温婉的笑意。
这一刻,仿佛所有的阴谋诡计、刀光剑影都被暂时隔绝在了王府的高墙之外。家的温暖与亲情的羁绊,成为了抚平过往创伤、凝聚人心力量的最好良药。
晚膳过后,夜色渐深,天幕上繁星点点,月华如练,倾泻而下,将王府的花园浸在一片朦胧清辉里。
霍云庭与苏婉婉携手在花园中漫步,脚下的青石板路带着夜露的微凉。初夏的晚风轻轻拂过,裹挟着月季与茉莉的清甜花香,吹动两人的衣袂,猎猎作响。亭台水榭在月光下勾勒出优美的轮廓,池中荷叶田田,偶尔有锦鲤摆尾,激起一圈圈涟漪,打破了夜的宁静。
“那‘金蝉’之约,你心中已有章程?”苏婉婉轻声问道,打破了两人间的静谧,声音如同夜风般轻柔。
霍云庭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边那弯新月,目光深邃如夜,语气沉稳:“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对方主动找上门来,无论其目的是善是恶,这都是一个了解潜在敌人、探寻‘黄雀’真相的绝佳机会。我已让长风做了周密安排,在落霞坡四周布下三重暗哨,一旦有异动,可即刻合围。届时你与我同去,切记不可贸然行动,见机行事,若有危险,我们第一时间撤离。”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苏婉婉,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与珍视:“只是,又要让你跟着我涉险了。”
苏婉婉微微一笑,轻轻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语气坚定而温柔:“你我夫妻一体,祸福与共,何分彼此?况且,”她抬起手,指尖一缕精纯的内力萦绕流转,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莹白光泽,“现在的我,已非昔日那弱不禁风、需要你时刻庇护的病弱女子。这一身内力,或许未必能横扫千军,却也足以自保,甚至助你一臂之力。”
感受着她体内那凝实而不弱的内息,霍云庭心中既骄傲又安心。他的王妃,如同暗夜中的寒梅,在风雨中不断成长,愈发坚韧,愈发耀眼。
“对了,”苏婉婉忽然想起一事,从袖中取出那本被妥善保管的《云氏血脉承继录》,指尖轻抚过泛黄的纸页,“这手札中关于封印和‘灵力’的记载,我总觉得是破解一切谜团的关键。或许,我体内封印的真正用途、力量的进一步提升,乃至未来应对兵魔神的核心法门,都藏在这些晦涩的云篆之中。我们需要尽快找时间,将其彻底破译。”
霍云庭郑重点头,目光凝重:“此事关乎你的安危,关乎云氏秘辛,更是对抗幽冥司、阻止兵魔神现世的核心。回府后,你可专心于此,不必操心府中杂务与外间应酬,能推则推,我会为你挡住一切干扰。”
两人又在月下低声商议了片刻,从府中防卫的进一步加强,到玄影内部的人员清查,再到如何应对二皇子、三皇子可能发起的试探与打压,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全,直到夜深露重,寒意渐生,才相携返回锦瑟院。
就在两人洗漱完毕,准备歇下之时,窗外忽然传来三声极有节奏的、类似蟋蟀鸣叫的声响——这是玄影内部用于紧急联络的暗号,短促而隐蔽,不易被外人察觉。
霍云庭眼神一凝,悄无声息地推开窗户,一道黑影如同落叶般从房檐上无声落下,单膝跪地,正是负责提前潜伏监控落霞坡的玄影小队副统领,神色带着一丝困惑与凝重。
“王爷,王妃,”副统领压低声音,气息微喘,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属下等奉命提前三个时辰潜伏于落霞坡各处,仔细清查了山林、沟壑、石缝等所有可能藏匿伏兵的地方,并未发现大规模人马聚集的迹象,也未感应到强烈的杀气或机关布置,四周一片平静,仿佛只是寻常荒坡。但是……在约定的老槐树下,我们发现了一样东西。”
他双手呈上一个只有巴掌大小、通体由某种不知名黑色金属打造的物件——竟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蝉形信物!蝉翼薄如蝉翼,纹路清晰,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与拜帖上的金蝉印记,形态、比例一模一样,只是材质从朱砂变成了冰冷的金属,颜色也从朱红变成了墨黑。
“此物就静静放在老槐树下的一块青石之上,周围再无他物,也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或气息。属下已经仔细检查过,信物本身并无任何机关暗器,也感应不到任何能量波动,仿佛……只是一个单纯的信物,一个标记。”
霍云庭接过那只金属蝉,入手沉甸甸的,触感非铁非玉,凉沁沁的,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他反复摩挲着蝉身的纹路,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线索,却一无所获。苏婉婉也凑近细看,指尖轻轻触碰金属蝉的翅膀,体内的封印竟微微颤动了一下,却并无强烈的共鸣,更像是一种微弱的感应。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问与警惕。
这“金蝉”究竟意欲何为?提前留下这枚金属蝉信物,是表示谈判的诚意,还是在暗示某种身份?或是……这本身就是一个诱饵,一个引他们入局的信号?
子时未至,对方却已先行留下标记,不现身,不发难,只留下这么一个诡异的信物。今夜的落霞坡之约,恐怕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神秘莫测,凶险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