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行动的余波尚未平息,那隐藏在幕后、趁机灭口的“第三方势力”如同附骨之疽,萦绕在霍云庭与苏婉婉心头,带来比幽冥司明面上的刀锋更甚的不安。然而,未等他们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数中理清头绪,一场早已在皇城深处酝酿的风暴,已然轰然爆发,席卷朝野。
次日,大朝会。
巍峨的金銮殿内,气氛肃杀如凝冰。文武百官身着朝服,分列丹陛两侧,垂首屏息,连衣袍摩擦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仿佛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龙椅之上,皇帝霍衍面沉如水,眉心拧成一道深壑,目光如同实质般锐利,缓缓扫过阶下众人,最终定格在太子霍明瑾身上——他脸色微微发白,指尖攥紧了腰间玉带,强作镇定的面容下,藏着难以掩饰的慌乱。
昨日京城多处爆发激烈冲突,虽被霍云庭与苏家势力迅速压制,消息也未大面积扩散至市井,但如何能瞒过深居宫中、眼线遍布天下的皇帝?更何况,霍云庭在行动结束后,已连夜将部分确凿无误的证据——与太子府詹事相关的密信复印件、幽冥司俘虏招供的东宫牵连供词(隐去了兵魔神等核心机密,只留党羽勾结实证),通过御前亲信,悄然呈递御前。
此刻,那几封盖着东宫詹事私印的信件副本,就静静躺在皇帝的御案之上,泛黄的纸页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炙烤着每个人的神经。
“众卿,”皇帝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如同惊雷滚过寂静的殿堂,“昨日京城颇不宁静,街巷之中刀兵相向,想必诸位皆有耳闻。夙王霍云庭协同护国公府,雷霆出击,剿灭了一伙名为‘幽冥司’的乱党贼寇,查获叛逆罪证无数,护国安民,居功至伟。”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出列待命的霍云庭,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皇弟辛苦了。”
霍云庭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沉稳,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邀功之意:“臣身为皇室宗亲,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此乃分内之事,不敢言功。唯愿社稷安稳,陛下龙体康健,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皇帝微微颔首,未再多言,目光却如同利剑般再次转向太子,语气陡然转厉,带着雷霆之怒:“然而,朕却听闻,在此次剿匪之中,竟搜出些许物件,与我东宫,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太子,你可知情?!”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无数道或惊骇、或探究、或幸灾乐祸、或事不关己的目光,瞬间如同聚光灯般聚焦于太子身上,让他如芒在背,脸色愈发苍白。
太子霍明瑾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如同被惊雷劈中,立刻踉跄着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惶恐与委屈,甚至染上了哭腔:“父皇明鉴!儿臣……儿臣对此一概不知!定是有人恶意栽赃陷害,意图污蔑儿臣清誉,动摇国本根基!那幽冥司乱党丧心病狂,无所不用其极,父皇万万不可轻信谗言!请父皇为儿臣做主啊!”
他连连磕头,额角撞得金砖“砰砰”作响,姿态放得极低,几乎要伏倒在地。
“栽赃陷害?”皇帝冷笑一声,笑声中满是讥讽与失望,他猛地抓起御案上的信件复印件,狠狠摔在太子面前的金砖上,纸张散落一地,“这上面的詹事私印,乃是东宫专属,印泥亦是内造珍品,难道也是旁人能轻易仿造的不成?!‘北境粮草调度’、‘赵氏钱庄资金周转’!桩桩件件,皆与你东宫属官息息相关!太子,你是否需要朕将詹事府的人一个个拉来,与你当面对质,让你亲眼看看,你的心腹是如何与乱党勾结的?!”
太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如同断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滚滚而下,浸湿了胸前的锦袍。他嘴唇哆嗦着,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私印是真的,詹事与幽冥司的往来是真的,一些信件中模糊的暗示更是直指北境布局,他根本无法完全撇清干系!他心中将霍云庭恨得咬牙切齿,更对那个办事不利、留下如此致命把柄的詹事怨毒万分,恨不得生食其肉!
就在太子语塞、气氛凝滞到极点,连空气都仿佛要凝固之时,二皇子霍明珏一步迈出,手持玉笏,身姿挺拔,声音清朗却带着痛心疾首的意味,如同正义的化身:
“父皇!太子殿下乃一国储君,受天下臣民仰望,肩负社稷重任,竟与幽冥司此等包藏祸心、意图颠覆朝纲的乱党有所牵连,着实令儿臣痛心疾首!即便太子殿下言称毫不知情,然御下不严、失察之罪,亦难辞其咎!更何况,此前赵文渊贪墨军饷一案尚未完全了结,如今又牵扯出北境粮草这等关乎国本的大事,若不严惩,岂不令边关将士寒心,令天下百姓非议皇室?”
他话音刚落,三皇子霍明琮也立刻出列附和,语气比二皇子更加直接尖锐,字字诛心:“二哥所言极是!父皇,太子兄长身为储君,更应谨言慎行,为百官表率,为天下楷模。如今接连卷入此等惊天大案,若不加惩戒,恐难以服众,亦有损我大胤皇家威严!儿臣恳请父皇,明察秋毫,秉公处置,以正朝纲,以安民心!”
两位皇子一唱一和,如同哼哈二将,句句戳在太子的痛处,更是将“御下不严”直接与“动摇国本”、“令将士寒心”、“有损皇家威严”等重罪挂钩,言辞犀利,毫不留情。他们身后的党羽也纷纷出言,或举证太子往日失察之举,或附议严惩,一时间,朝堂之上,几乎成了对太子一人的公开审判,声讨之声此起彼伏。
太子党成员虽有心上前辩解,却在铁证如山和汹涌的舆论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只能急得团团转,却不敢贸然开口,生怕引火烧身。中立派官员冷眼旁观,静观其变;清流官员则面露愤慨,对太子与乱党勾结之事深恶痛绝,纷纷附议二皇子、三皇子之言。
霍云庭立在队列之中,冷眼看着这场兄弟阋墙的闹剧。他心中清明——二皇子与三皇子等待这个扳倒太子的机会已经太久,此次不过是借势发难,目的就是要将太子彻底拉下马,至少也要断其臂膀,削弱其势力,为自己争夺储位铺路。
皇帝高踞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殿下众人的争吵与弹劾,深邃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无人能窥知其真实想法。他既痛心于太子的不争气与可能存在的勾结行为,辜负了自己多年的培养与期许;也警惕着二皇子、三皇子迫不及待的逼宫之势,生怕他们借势坐大,难以掌控;更对在此事件中展现出雷霆手段、声望急剧攀升的霍云庭,心存复杂的忌惮——这位战功赫赫的皇弟,实力越强,对皇权的威胁便越大。
良久,就在朝堂争吵渐歇,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皇帝最终裁决之时,皇帝才缓缓抬手,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够了!”
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炸响,让整个金銮殿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太子霍明瑾,”皇帝目光如刀,死死盯着跪伏于地的太子,语气冰冷刺骨,“御下不严,失察昏聩,致使东宫属官与乱党勾结,暗通款曲,险些酿成滔天大祸!更兼之前赵文渊一案,你亦有识人不明、纵容包庇之过!数罪并罚,岂能轻饶?!”
太子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眼中满是绝望与惶恐。
“即日起,”皇帝声音冰冷,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掷地有声,“革去太子监国之权,收回其调配部分府库物资、任免东宫属官之权限!着你于东宫闭门思过三月,无朕旨意,不得踏出东宫半步!詹事府一应涉案人员,尽数革职查办,交由三司会审,从严从重惩处,绝不姑息!其空出之户部侍郎、光禄寺少卿等职……由吏部依律考核,择贤能者荐上,另作安排!”
革去监国之权!收回核心权限!闭门思过!
这一道道旨意,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太子身上,几乎等同于将他半囚禁于东宫,其经营多年的党羽核心成员被大批清洗,最重要的钱袋子——户部,也被撬开了关键缺口!
太子霍明瑾,这位曾权倾朝野、经营多年的储君,经此一役,可谓暂断一臂,元气大伤,势力急剧萎缩,短时间内再无与其他皇子抗衡之力!
“儿臣……领旨……谢恩……”太子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屈辱与不甘,额头抵在金砖上,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二皇子霍明珏与三皇子霍明琮对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喜色与得意——虽然未能彻底扳倒太子,但此消彼长,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大半,接下来便是蚕食太子残余势力,扩张自己的版图。
皇帝处置完太子,目光转向霍云庭,语气稍缓,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夙王霍云庭,剿匪有功,查明真相,消弭祸患于未然,护国安民,劳苦功高。特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珍珠玛瑙一箱,并准其王府护卫扩充三百员额,以示嘉奖。”
赏赐颇为丰厚,尤其是扩充护卫员额这一条,看似是无上恩宠,实则是皇帝一种隐晦的安抚与制衡——既肯定了霍云庭的功绩,又将他的力量依旧框定在可控范围内,避免其势力过度膨胀。
“臣,谢陛下隆恩!”霍云庭躬身行礼,神色平静,宠辱不惊,仿佛这丰厚的赏赐于他而言,不过是寻常之物。
一场惊心动魄、暗流汹涌的朝会,就此落下帷幕。
太子被两名内侍近乎“搀扶”着,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金銮殿,背影萧索孤寂,昔日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二皇子与三皇子志得意满,在一众党羽的簇拥下离去,一路上面带笑容,开始盘算着如何瓜分太子倒下后空出的权力蛋糕与官员职位。中立派官员暗自唏嘘,感慨朝局变幻莫测;清流们则期盼着朝局能因此清明几分,吏治能有所改善。
霍云庭走在最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些复杂难明的目光——有敬畏,有忌惮,有讨好,也有审视。他心中清楚,经此一事,他已被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朝堂之上最显眼、也最受猜忌的存在。太子的暂时沉寂,并不意味着威胁的彻底解除,反而可能引来二皇子、三皇子更直接、更猛烈的针对,以及……龙椅上那位陛下,更深沉、更隐秘的猜忌与制衡。
他步出宫门,长风早已身着便服,备好马车等候在外。见霍云庭出来,长风立刻上前,压低声音禀报:“王爷,府中一切安好,王妃已在正厅等候。另外……我们安插在二皇子府的眼线传来急报,二皇子回府后,即刻与其心腹密谈,提及王爷如今声望太盛,功高震主,需……早做谋划,以防后患。”
霍云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对此并未感到意外。他掀开车帘,从容不迫地坐上马车,沉声道:“回府。”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驶离这座吞噬了无数野心与生命、充满了权力倾轧的皇城。
回到夙王府,苏婉婉早已在正厅等候,厅内燃着暖炉,茶香袅袅。她见霍云庭归来,立刻迎上前,接过他脱下的披风,感受到他眉宇间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冷意,便知朝堂之上定然风波险恶,步步惊心。
“太子……倒了?”她轻声问道,将一杯温热的参茶递到他手中,目光中带着关切。
霍云庭接过茶盏,指尖传来温热的暖意,稍稍驱散了些许朝堂的寒意。他将朝会之上的种种变故、皇帝的裁决简略告知,随即眉头微蹙,语气凝重:“太子虽暂折一臂,势力大损,但幽冥司的主力虽被我们重创,其首脑仍未落网,那‘第三方势力’更是迷雾重重,如同藏在暗处的毒蛇,不知何时便会发难。而且,二皇子与三皇子野心勃勃,手段比太子更为阴狠,接下来,他们恐怕会将矛头直指我们,更难对付。”
苏婉婉轻轻点头,心中亦是忧虑重重,正欲开口商议后续应对之策,忽然,她的贴身侍女云舒匆匆从门外走来,手中捧着一封没有署名、做工精致的拜帖,神色有些古怪与凝重。
“王妃,刚才门房收到这份拜帖,送帖之人穿着普通百姓服饰,留下帖子便迅速离开了,脚步极快,门房未能看清其样貌与身形,只知是个男子。”
苏婉婉心中一动,接过拜帖,轻轻拆开。里面并非长篇大论,只有简简单单一行墨字,字迹飘逸却透着一股锋锐之气,却让她瞳孔骤然收缩,心头一震!
“闻君破幽冥,斩太子臂膀,威震朝野。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夜子时,城南落霞坡,静候大驾,共商……‘黄雀’之事。”
落款处,并未署名,而是画着一枚极其精巧、栩栩如生的——金蝉!
金蝉?黄雀?
这神秘人是谁?为何会知晓“第三方势力”的存在?他深夜邀约,是敌是友?是陷阱,还是真有要事相商?
苏婉婉拿着拜帖的手微微收紧,将其递到霍云庭面前。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惊疑与警惕。一场新的迷雾,再次笼罩在他们面前,今夜的落霞坡之约,注定是一场凶险难测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