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撮淡金色的发丝,如同最冰冷的毒针,瞬间刺穿了苏婉婉所有伪装的平静。母亲云氏那温婉的笑容、带着独特发香的怀抱、失踪前夜还抚摸着她额头轻声叮咛的画面,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脑海。她身形微晃,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没有失态。
霍云庭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他的目光扫过盒中之物和那张纸条,眼中瞬间翻涌起滔天的怒火与凛冽的杀意。幽冥司!他们竟敢如此挑衅!不仅监控着王府的动向,更是直接拿婉婉失踪的母亲作为筹码!
“婉婉!”他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冷静!这恰恰说明,他们急了!因为你破译了密码,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才用这种方式扰乱你的心神!”
苏婉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凤眼里所有的脆弱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封般的寒意与决绝的锐利。她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脱离了霍云庭的扶持,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我知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他们想让我乱,我偏不乱。他们想用母亲威胁我,却不知,这更坚定了我将他们连根拔起的决心!”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撮发丝,仔细感受着其质感,又凑近轻嗅。除了淡淡的灰尘味,并无血腥或腐朽气息。这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至少,这头发不是从……遗体上取下的。母亲可能还活着!
“王爷,”她转向霍云庭,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沉静,甚至更加深邃,“‘青鸾携礼,将至北关’。这个‘礼’,会不会……与我母亲有关?”
霍云庭神色一凛:“极有可能!幽冥司在此刻送来你母亲的发丝,既是警告,也可能是在暗示,‘青鸾’所携之‘礼’,便是与你母亲相关的人或物!北关驿站,必须万无一失!”
他立刻召来长风,追加指令:北关驿站行动,以确认并安全救出可能与云氏夫人相关的人员为第一优先,必要时可放弃抓捕“青鸾”!
处理完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屋内的气氛依旧凝重。明日,便是三朝回门之期。
“明日归宁,你……”霍云庭看着苏婉婉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经历刺杀、通宵破译,又突闻母亲消息的冲击,他怕她身体支撑不住。
“我必须回去。”苏婉婉语气斩钉截铁,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苏府,也并非铁板一块。幽冥司的手能伸进夙王府送‘礼’,难道在苏府就没有眼线?或许,有些一直蛰伏的鬼魅,也该趁此机会,引他们出来了。”
她怀疑,幽冥司对她和母亲如此“关注”,苏府内部,必然有人提供了信息。这次回门,正好可以借机清理门户!
翌日,夙王府的仪仗浩浩荡荡前往护国公府。
苏婉婉身着王妃品级的正装,妆容精致,掩盖了连夜的疲惫与苍白的脸色。霍云庭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陪在她身侧。两人并肩而行,一个娇美雍容,一个冷峻威严,看上去俨然是一对璧人,天造地设。
护国公府门前,苏家全员早已盛装等候。老爷子苏天佑一身国公朝服,精神矍铄,四位公子亦是各具风采。见到妹妹下车,四人眼中都流露出关切之色。大婚日的刺杀他们已知晓,虽知妹妹无恙,但终究放心不下。
“孙女(妹妹)给爷爷(哥哥们)请安。”苏婉婉与霍云庭一同行礼。
“快起来,快起来!”苏天佑笑容满面,亲自扶起两人,目光在苏婉婉脸上停留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随即又被满满的笑意覆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家里备好了酒宴,就等你们了!”
一家人簇拥着新人进入府内,气氛热烈而温馨。厅堂内早已布置妥当,珍馐美馔,觥筹交错。苏子画妙语连珠,苏斩月说着江湖趣闻,苏临渊与霍云庭聊着边关军务,苏忘忧则细心关注着苏婉婉的饮食,不时低声询问她身体可还吃得消。老爷子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
然而,在这看似和睦融洽的氛围下,苏婉婉却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她状似无意地观察着侍立在周围的丫鬟仆妇,尤其是几个面生的、或是往日里与某些旁支走得近的下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些关系较近的苏家旁支亲属开始上前敬酒,说着恭维祝福的话。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婉婉如今可是夙王妃了,身份尊贵,真是给我们苏家增光添彩啊!想必王爷待你也是极好的,瞧这气色,比出嫁前可是红润了不少呢!”
说话的是苏婉婉的一位远房堂婶王氏,她丈夫在苏子画手下打理着一处产业,平日里就爱搬弄是非,攀附权贵。
苏婉婉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羞涩与幸福的弧度:“堂婶过奖了。王爷……待我确实极好。”
霍云庭很配合地侧首看了苏婉婉一眼,眼神温和,虽未多言,但那瞬间柔和下来的气场,已足以说明一切。
王氏干笑两声,话锋却是一转:“说起来,真是老天保佑,婉婉大婚那日虽受了惊吓,但总算有惊无险。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竟敢在那种日子行刺!幸好王爷和咱们苏家的护卫得力……不过,我听说,那些刺客身上,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眼神却闪烁着打探的光芒。
此言一出,厅内瞬间安静了几分。刺客身上发现幽冥司标记之事,霍云庭和苏家核心几人早已严密封锁消息,这王氏一个内宅妇人,如何得知?还在此刻公然提起?
苏临渊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呵斥,苏婉婉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她脸上依旧带着浅笑,眼神却清凌凌地看向王氏,不答反问:“堂婶消息真是灵通。不知是从何处听闻此事的?这等关乎朝廷钦犯的要事,还是莫要妄加议论的好,免得惹祸上身。”
她语气轻柔,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王氏脸色一僵,讪讪道:“也、也就是听下人们嚼舌根,胡乱猜的……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她慌忙退下,不敢再多言。
但这个小插曲,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打破了平静的假象。
宴席继续进行,但气氛已显微妙。
稍后,苏婉婉借口更衣,由青禾陪着暂时离席。她并未直接去净房,而是绕到了花园回廊一处僻静之地,似乎在欣赏园景。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悄悄靠近,他是负责府外采买的一个小管事,姓李,与那王氏的丈夫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小的给王妃请安。”李管事躬身行礼,神色恭敬,眼神却有些闪烁。
“李管事有事?”苏婉婉背对着他,语气平淡。
“回王妃,”李管事压低声音,“小的……小的前几日在街上,偶然听到一些关于……关于先夫人(云氏)的传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婉婉霍然转身,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李管事:“说!”
李管事被她眼中的寒意慑得一哆嗦,硬着头皮道:“有、有人说,曾在城西的……的慈恩庵附近,见过一个发色淡金的妇人,形貌与先夫人有几分相似……只是神色匆匆,身边还跟着两个身手矫健的仆妇,不像是寻常香客……”
慈恩庵?那是京城一座香火不算旺盛的尼庵,地处偏僻。
苏婉婉心脏猛地一跳,但理智立刻告诉她,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母亲若真被幽冥司控制,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出现在京城近郊?还恰好被一个采买管事“偶然”听到消息?
她不动声色,问道:“哦?何时听闻?那传话之人是何模样?”
李管事支吾道:“就、就前两日……那人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生得普通,小的也没太留意……”
“很好。”苏婉婉忽然笑了,那笑容明媚,却让李管事感到一股寒意,“李管事有心了。青禾,看赏。”
青禾会意,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李管事。
李管事面露喜色,正要接过,却听苏婉婉语气骤然转冷:“不过,李管事,你可知散布谣言,尤其是涉及朝廷命妇的谣言,该当何罪?更何况,是试图利用本王妃的思母之心?”
李管事脸色瞬间惨白:“王、王妃明鉴!小的不敢,小的只是……”
“只是什么?”苏婉婉逼近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凛冽的杀意,“只是收了别人的好处,想来试探本王妃?还是想将本王妃引去那慈恩庵,好让你们设下埋伏?”
“没有!小的冤枉!”李管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
这边的动静早已引起了厅内众人的注意。霍云庭、苏临渊等人迅速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苏临渊沉声问道,虎目扫过跪地求饶的李管事,已然明白大半。
苏婉婉冷冷地看着李管事:“此人妄图用虚假的母亲消息引我出府,其心可诛!大哥,府中下人,是该好好清理一番了。”
苏临渊眼中怒火升腾,妹妹大婚被刺,回门之日竟又有人敢在府中作妖!他大手一挥:“来人!将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拖下去,严加审问,看看他背后是谁指使!”
两名亲兵立刻上前,如狼似虎地将哭喊求饶的李管事拖走。
霍云庭走到苏婉婉身边,握住她微凉的手,无声地传递着支持。他目光冷冽地扫视了一圈闻声赶来的其他旁支亲属,那些人接触到他的目光,纷纷畏惧地低下头去。
老爷子苏天佑脸色铁青,手中的拐杖重重一顿地,声音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给老夫听好了!婉婉是我苏家的嫡女,更是夙王妃!谁再敢动什么歪心思,打什么鬼主意,无论是谁,老夫决不轻饶!苏家,容不下这等背主忘义、狼心狗肺之徒!”
这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那些原本还有些小心思的旁支,此刻都噤若寒蝉,彻底熄了火。
经此一事,回门宴的气氛彻底变了味。虽然后续依旧按流程进行,但每个人都心思各异。
宴席结束后,苏婉婉与霍云庭被请到苏天佑的书房,四位哥哥也都在场。
“妹妹,你受委屈了。”苏忘忧心疼地递上一杯安神茶。
苏婉婉摇摇头,看向苏临渊:“大哥,审问结果如何?”
苏临渊脸色难看:“那李管事嘴硬,只说是自己想讨好你,换取好处,不肯吐露幕后之人。但我已下令彻查他所有的社会关系与近期接触的人。”
“是幽冥司的手段。”霍云庭冷声道,“死士刺杀不成,便用婉婉的母亲作为诱饵和威胁,同时在苏府内部制造混乱,引我们上钩。慈恩庵,必定是个陷阱。”
“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北关驿站那边,‘青鸾’所携之‘礼’至关重要!”苏婉婉目光灼灼,“他们想牵制我们的注意力,甚至想将我引出京城,以便他们在北关的行动!”
“不错。”霍云庭点头,“所以,我们更不能自乱阵脚。北关驿站已有安排,我们需静观其变,同时稳住京中局势。”
他看着苏家众人,郑重道:“爷爷,诸位兄长,幽冥司势力盘根错节,渗透极深。日后,我们需更加小心。府中下人,务必清查干净。婉婉的安全,至关重要。”
苏天佑肃然道:“王爷放心,老夫还没老糊涂!苏府,绝不会再成为别人刺向婉婉的刀!”他看向四个孙子,“你们几个,也给我把眼睛擦亮了!谁的人出了问题,我唯谁是问!”
“是,爷爷!”四人齐声应道。
离开苏府,坐上回王府的马车,苏婉婉靠在车壁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身体的病弱,连番的刺激与算计,让她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霍云庭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心中一阵揪紧。他伸出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苏婉婉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挣脱。此刻,她确实需要一个依靠。
“累了就歇会儿,到了我叫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苏婉婉闭上眼,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心跳,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马车在青石板上平稳行驶,眼看即将抵达夙王府。
突然,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长风压抑着激动的声音:“王爷!王妃!北关急报!”
霍云庭猛地睁开眼,苏婉婉也瞬间坐直了身体。
“讲!”
长风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玄影飞鸽传书!北关驿站……得手了!‘青鸾’已被控制,其所携之‘礼’也已被截获!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极为怪异:“只是那‘青鸾’……并非女子,而是一个我们谁都意想不到的人!而那份‘礼’……是一封用那种诡异密码写成的,冗长的密信,还有……半块造型奇特的玄铁虎符!”
青鸾非女子?是谁?
玄铁虎符?调兵之符为何只有半块?另一半在谁手中?
那封冗长的密信,又记载着怎样石破天惊的秘密?
所有的线索,仿佛在这一刻,骤然收束,指向一个更加庞大而恐怖的阴谋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