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择定,良辰已至。
整个京城仿佛都沉浸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之中。从护国公府到夙王府,绵延数里的街道早已被清扫得一尘不染,两侧挂满了喜庆的红绸与灯笼。百姓们翘首以盼,争相目睹这场堪称本朝最受瞩目的婚礼。
护国公府内,更是热闹非凡。苏天佑老爷子身着簇新的国公礼服,银白的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中气十足地指挥着迎来送往。四位公子亦是人中龙凤,各司其职:苏临渊一身戎装,负责安保与迎宾,沉稳如山;苏斩月换上了难得的锦袍,虽仍难掩江湖侠气,却也帮着招呼各方宾客,尤其是他那些形形色色的江湖朋友,为这场婚礼增添了几分别样的色彩;苏忘忧细心检查着宴席的饮食,确保无一疏漏,尤其关注哪些菜品药性可能与妹妹的身体相冲;苏子画则穿梭于宾客之间,谈笑风生,将商业帝国掌舵人的长袖善舞展现得淋漓尽致。
闺房内,苏婉婉端坐于镜前。数名全福夫人和丫鬟正为她进行最后的梳妆。大红的嫁衣以金线绣着繁复的鸾凤和鸣图案,缀以无数细小的珍珠与宝石,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华美不可方物。嫁衣是四哥苏子画重金聘请数十名顶尖绣娘,耗时两月精心赶制而成,每一针每一线都蕴含着苏家对女儿的无尽宠爱。
丫鬟小心翼翼地将一顶沉甸甸的赤金点翠龙凤冠戴在她头上,垂下的流苏微微晃动,映衬着她今日格外不同的容颜。铅华淡染,朱唇轻点,那双常带病态苍白的脸,在胭脂的晕染下,透出几分娇艳,少了几分柔弱。尤其是那双沉静的风眼,此刻清澈明亮,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与冷静,与周遭喜庆的氛围既融合又疏离。
她看着镜中陌生的、盛装华服的身影,心中并无太多待嫁女子的羞涩与憧憬,反而更像一个即将踏入战场的士兵,在进行最后的准备。那道圣旨,那匹带有诡异暗纹的衣料,都让她清楚地知道,这场婚礼,是盛宴,也是战场。
“小姐,您真美。”贴身丫鬟由衷地赞叹道。
苏婉婉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没有言语。美吗?或许吧。但这身华丽嫁衣之下,包裹的是一颗历经铁血、时刻警惕的心。她轻轻握了握袖中那柄霍云庭所赠的匕首,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吉时到,鼓乐喧天。
夙王府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而来,仪仗煊赫,扈从如云。为首者,正是今日的新郎官——夙王霍云庭。
他罕见地穿上了一身大红的亲王吉服,金冠束发,更衬得面如冠玉,俊美无俦。只是那常年征战磨砺出的冷峻气质,并未被这身喜庆的红色完全掩盖,反而增添了一种别样的威严与魅力。他端坐于高大的骏马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最终定格在护国公府那扇缓缓打开的朱红大门上。
按照礼仪,他需经过苏家几位公子的“考验”。
苏临渊率先上前,手持一碗烈酒,虎目炯炯:“王爷,请!此酒,敬你护我边疆,亦望你日后,能护我妹妹周全!”话语简单,却重若千钧。
霍云庭毫不犹豫,接过酒碗,一饮而尽,朗声道:“大哥放心,云庭铭记于心。”
接着是苏斩月,他手中无酒,却提着一柄未出鞘的长剑,笑道:“王爷,我江湖人,不兴文绉绉那套。听闻王爷武功盖世,今日想请教一招,只为……给妹妹添个彩头!”话音未落,剑鞘已如游龙般点向霍云庭肩井穴,速度快得惊人。
周围宾客发出一阵低呼。霍云庭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不闪不避,并指如电,精准地在剑鞘将要点中之际,屈指一弹。“铮”一声轻响,苏斩月只觉得一股浑厚的内力透过剑鞘传来,手臂微微一麻,剑势顿消。
“二哥,承让。”霍云庭收指,气定神闲。
苏斩月哈哈一笑,收剑回身,眼中多了几分认可:“好!王爷果然名不虚传!”
苏忘忧则端上一杯清茶,温言道:“王爷,酒烈伤身,饮杯清茶,润喉亦可静心。望王爷日后,能与婉婉相敬如宾,静享岁月。”
霍云庭接过,轻啜一口,郑重道:“三哥良言,云庭必当谨记。”
最后是苏子画,他笑眯眯地递上一个锦盒:“王爷,一点小小‘心意’,祝王爷与妹妹,财源广进,日子红火。”盒中并非金银,而是一枚打造精巧的玄铁令牌,上刻“通汇”二字,代表着苏子画商业帝国最高级别的信物,可在其名下所有钱庄、商号无条件调动资源。
这份“嫁妆”,不可谓不重。霍云庭深深看了苏子画一眼,接过令牌:“四哥厚赠,云庭与婉婉,拜谢。”
闯过“难关”,霍云庭终于得以进入府内,在正厅向端坐于上的苏天佑行奠雁礼。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位英挺不凡的孙女婿,心中虽有万千不舍,更多的却是对孙女未来的期盼,他沉声道:“云庭,我将婉婉交给你了。望你勿忘今日之诺。”
“孙婿,定不负所托!”霍云庭躬身,语气斩钉截铁。
当盖着大红盖头的苏婉婉,由大哥苏临渊稳稳地背出府门,踏上那十六抬的奢华花轿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欢呼声如潮水般涌起。
“起轿——”
随着司仪一声高唱,迎亲队伍蜿蜒而行,真正的“红妆十里”开始了。苏婉婉那丰厚的嫁妆队伍,足足延绵了数条街道,抬嫁妆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金银珠宝、古玩字画、田产地契、家具摆设……琳琅满目,引得围观百姓惊叹连连,真正见识到了何为“富可敌国”与“天家恩宠”。
花轿绕着京城主要街道缓缓行进,接受万民瞻仰。轿内,苏婉婉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能看到外面晃动的人影与光影,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喧闹。她的心却异常平静,甚至在脑海中默默计算着路线、观察着周遭的环境,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职业习惯。
然而,在这极致的喜庆与喧嚣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队伍行至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中段,异变陡生!
街道一侧的酒楼二楼窗户猛然碎裂,数道黑影如鬼魅般跃出,手中劲弩对准花轿,瞬间激发!淬毒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死亡的蜂群,罩向花轿!
“有刺客!保护王妃!”几乎是同时,负责护卫的苏临渊的亲兵队长发出一声怒吼,训练有素的亲兵们瞬间收缩,举起随身携带的藤牌,试图组成盾墙。
但刺客选择的角度极为刁钻,弩箭来自上方,盾牌防护有限!
千钧一发之际,数道更为迅捷的身影从迎亲队伍的各个不起眼的角落暴起!有的凌空挥刀,精准地劈飞弩箭;有的甩出暗器,后发先至,将几名尚在半空的刺客直接打落;更有两人如大鸟般腾空,直扑酒楼窗口,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顶尖高手。
是夙王的暗卫!以及,混杂在宾客和围观人群中的,苏斩月的江湖朋友!
与此同时,街道另一侧的巷弄里,也冲出数十名蒙面刀手,呐喊着冲向花轿,意图制造混乱,趁乱下手。
“找死!”马背上的霍云庭面沉如水,眼中杀机毕露。他甚至没有拔剑,单手在马鞍上一按,身形如一道红色闪电般掠出,直接落入刀手群中。掌风呼啸,腿影如鞭,所过之处,骨裂筋断之声不绝于耳,蒙面刀手如割麦般倒下,竟无一人能近他周身一丈之内!
苏临渊亦已拔刀在手,虎吼一声,如猛虎下山,率亲兵结阵反冲,刀光闪烁间,血光迸溅,展现出沙场悍将的无匹锋芒。
苏斩月长笑一声,剑已出鞘,剑光如匹练,灵动诡谲,专挑刺客的要害下手,每一剑都带着江湖人的狠辣与果决。
混乱只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在夙王暗卫、苏家亲兵以及江湖豪客的三重绞杀下,刺客死伤殆尽,仅存的几人见事不可为,立刻咬碎口中毒囊,瞬间毙命,显然是死士。
街道上一片狼藉,残留着血迹与兵刃,喜庆的氛围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冲散了不少,百姓惊慌四散,又被官兵安抚引导。
霍云庭站在花轿前,红色的吉服上未曾沾染半点血污,只是眼神冷得如同万年寒冰。他轻轻敲了敲轿壁,声音放缓:“婉婉,受惊了。贼人已除。”
轿内传来苏婉婉平静无波的声音,透过盖头,略显沉闷:“无妨,王爷无恙便好。”
自始至终,她端坐轿中,稳如磐石,连呼吸都未曾紊乱。袖中的匕首,甚至都未曾出鞘。这种程度的袭击,于她而言,不过是小场面。她甚至通过刺客的攻击方式、死士的决绝,在心中快速分析着幕后主使的可能——是太子的报复,还是幽冥司的试探?
霍云庭听着她那过分冷静的回应,心中微动,随即是对幕后之人的滔天怒火。竟敢在他大婚之日,对他最重要的人下手!此仇,不共戴天!
“清理街道,队伍继续前行!”他翻身上马,声音恢复了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婚礼的流程,并未因这场刺杀而中断。经此一役,夙王府与苏家展现出的强大实力与默契配合,反而更添震慑。所有人都明白,这对新婚夫妇背后的力量,远超想象。
经历了一番波折,迎亲队伍终于抵达夙王府。
王府门前,张灯结彩,宾客云集。在繁琐而庄严的婚礼仪式中,苏婉婉由霍云庭牵着红绸,跨过火盆,迈过马鞍,在赞礼官的唱和声中,拜天地,拜皇帝皇后牌位(皇帝皇后并未亲临,以牌位代之),夫妻对拜。
每一个环节,她都做得一丝不苟,姿态优雅,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这样的高位。只是那红盖头,始终隔绝了外界探究的目光,也隔绝了她与霍云庭的视线交流。
礼成,送入洞房。
偌大的新房布置得奢华而喜庆,红烛高燃,锦被绣帐,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果香与淡淡的熏香。苏婉婉被引至床畔坐下,丫鬟们鱼贯退出,房中只剩下她一人……以及随后进来的霍云庭。
脚步声渐进,停在身前。苏婉婉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接着,喜秤轻轻挑开了大红的盖头。
光线涌入,苏婉婉微微抬眸,第一次以“新娘”的身份,清晰地看向她的“夫君”。
霍云庭也正看着她。眼前的女子,盛装之下,容颜娇艳绝伦,远超他平日所见。但最吸引他的,却是那双眼睛——没有新嫁娘的羞怯,没有寻常女子的柔弱,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深潭般的了然与冷静,仿佛刚才经历刺杀的不是她,仿佛这场婚礼于她,不过是一场必须完成的任务。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氛,有陌生,有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张力。
最终还是霍云庭先打破了沉默,他挥退了想要进来进行后续礼仪的嬷嬷和丫鬟,亲自倒了两杯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今日之事,吓到你了吧?”他的声音比平日柔和了许多。
苏婉婉接过酒杯,指尖与他轻微触碰,两人都感到一丝微妙的电流。她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王爷觉得,我是那般容易被吓到的人吗?”
霍云庭闻言,低笑一声,与她手臂相交,饮下合卺酒。酒液微辣,带着果香。
“是本王失言了。”他放下酒杯,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婉婉,你与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苏婉婉也放下酒杯,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王爷亦与我想象中不同。”
“哦?何处不同?”
“更……有人情味一些。”苏婉婉斟酌了一下用词。她原本以为,这位冷面战神,在洞房花烛夜,要么公事公办,要么会因今日刺杀而震怒离去,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平和地与她交谈。
霍云庭在她身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尊重。“今日之事,抱歉,将你卷入这般险境。”他语气带着歉意,更带着冷意,“是太子,或者他背后的人,狗急跳墙了。”
“意料之中。”苏婉婉语气平静,“从我接下圣旨那一刻起,便准备好了。只是,他们的手段,比我想的更急切,也更……愚蠢。”在皇家大婚日行刺,无论成败,都是对皇权的**挑衅,幕后主使必然承受皇帝更大的怒火。
霍云庭欣赏地看着她:“你看得很透彻。”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婉婉,今日你我既已成夫妻,有些话,我便与你明言。娶你,始于圣意,源于局势,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郑重道:“但我霍云庭在此承诺,从今往后,你苏婉婉,便是我霍云庭的妻子,是我要携手一生、祸福与共之人。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安康,予你尊重。你父母之事,我必与你一同追查到底;你身上之毒,我倾尽所有,亦会为你寻得解药。这夙王府,你可以把它当成你的家,不必拘束,更无需害怕。”
这不是甜言蜜语,却比任何情话都更显真诚与分量。这是一个男人的承诺,一个盟友的誓言,或许……也夹杂着一丝初见端倪的情意。
苏婉婉心中微动。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目光坦诚,带着一种让她安心的力量。她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至少,目前看来,他是一个可以信任的合作伙伴。
“王爷之言,婉婉记住了。”她轻声回应,同样郑重,“既为夫妻,自当同心。王爷的抱负,王府的责任,婉婉虽力薄,亦愿尽绵力。查案、解毒之事,更需要你我携手。只望王爷,日后无论遇到何事,能如今天一般,坦诚相待。”
她没有说什么“生死相随”的誓言,但这番立足于现实、着眼于未来的回应,却更契合他们目前的关系,也展现了她的价值与态度。
霍云庭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个需要被精心呵护的菟丝花,而是一个能与他并肩而立的伴侣。苏婉婉,正是这样的人。
“好,坦诚相待。”他伸出手,不是要拥抱她,而是摊开手掌,掌心向上,这是一个邀请的姿态。
苏婉婉微微迟疑,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大,温暖而干燥,带着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薄茧,却给人一种奇异的安稳感。
就在两人之间气氛微暖,某种默契悄然建立之时,新房外传来长风压低却难掩急迫的声音:“王爷,有紧急军情……以及,我们在清理刺客尸体时,发现了一件事。”
霍云庭眉头一皱,苏婉婉也收回了手。
“进来。”
长风推门而入,面色凝重,先是看了一眼苏婉婉,得到霍云庭的眼神示意后,才低声道:“北境八百里加急,突厥一部疑似异动,边关恐有战事。陛下召您即刻进宫商议。”
军情如火!霍云庭瞬间恢复了冷峻战神的模样,起身欲走。
“还有一事,”长风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诡异,“我们在一名刺客的衣领内侧,发现了一个用特殊药水绘制的标记……是一个,缠绕着荆棘的骷髅头。”
幽冥司!
苏婉婉与霍云庭的目光在空中骤然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寒意。
婚礼日的刺杀,竟然有幽冥司的手笔!他们是想阻止这场联姻,还是想借此挑起更大的乱子?北境的异动,与幽冥司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洞房花烛夜,红烛依旧高燃,但萦绕在新婚夫妇心头的,却已是边关的烽火与暗处毒蛇的阴影。他们的未来,从这一刻起,便与家国天下、诡谲阴谋紧紧缠绕,再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