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院外的脚步声由近及远,一步步淡出清辉院的范围,最终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苏婉婉并未立刻放松警惕。她依旧保持着贴墙而立的姿势,双目紧闭,凝神静气,将听觉发挥到极致,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唯有鼻尖萦绕着账册特有的陈旧纸张气息,混合着密室深处淡淡的潮湿霉味。一炷香的时间,在这般高度紧绷的状态下,显得格外漫长。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平稳而深沉的呼吸声,以及胸腔里那颗心脏有力的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在提醒着她处境的凶险。
她不敢有丝毫懈怠,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赵文渊离去时的脚步声——步伐沉稳,没有丝毫犹豫,似乎确实是彻底离开了。但作为曾经纵横沙场、经历过无数生死危机的兵王,她深知“回马枪”的阴狠。赵文渊此人心思缜密,绝非等闲之辈,难保他不会故意示弱离去,实则潜伏在院外暗处,等待她放松警惕的瞬间再杀个措手不及。
直到确认周围彻底陷入死寂,连虫鸣都微弱得近乎不可闻,没有任何异常的脚步声、呼吸声或是衣物摩擦声,苏婉婉才缓缓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下沉,紧绷的肌肉也稍稍舒缓,但那份警惕依旧如同弦上之箭,未曾完全卸下。
她没有立刻点燃案头的夜明珠——那柔和的光芒固然能照亮密室,却也可能成为暴露自身的隐患。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凭借着刚才潜入时记下的密室布局,以及兵王特有的敏锐感知,如同暗夜中的猎豹,迅速行动起来。时间紧迫得如同指间流沙,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她再次来到那排存放账册的书架前。刚才情况危急,赵文渊突然闯入,她只来得及在混乱中快速抽走几页最显眼的贪墨记录,那些不过是冰山一角,远远不足以构成致命的证据。此刻,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最核心、最无法辩驳的铁证,足以将赵文渊乃至他背后的太子党彻底拉下马。
指尖抚过冰冷的书架,触感粗糙而坚硬。她的动作迅速却不慌乱,一本本账册被她抽出、翻阅、放回,动作流畅得如同行云流水。目光如电,在密密麻麻的字迹间飞速穿梭,掠过一行行记录着钱财往来的条目,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器,快速筛选着有用的信息。
这些账册的记录远比她想象中更为详尽,字迹工整,条目清晰,显然是经过精心整理的。除了之前发现的与“瑞丰号”勾结、大肆贪墨军饷的明细——从粮草采购的虚报价格,到军械打造的偷工减料,再到士兵军饷的层层克扣,每一笔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数额之大,令人触目惊心——竟然还有几本专门记录着通过其他隐秘渠道,向几位手握兵权的边关将领行贿的账目。
账册上详细记录了行贿的时间、地点、方式,以及将领的姓名、官职,甚至还有对方的喜好与所求。有的送黄金白银,有的送珍稀古玩,有的则是美人豪宅,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而更让她震怒的是,其中还有几本账册,赫然记录着克扣朝廷拨付给江南、西北等受灾地区的赈灾款项的明细!
那些本应救济灾民、救命于水火的粮款、钱款,被赵文渊通过虚报受灾人数、夸大运输损耗、勾结地方官员等方式层层盘剥,最终流入了太子党的腰包,用于豢养私兵、拉拢朝臣、奢靡享乐。字里行间,看不到一丝对灾民的怜悯,只有**裸的贪婪与冷血。
苏婉婉的指尖微微发凉,心中怒火熊熊燃烧。这个赵文渊,哪里是什么简单的户部主事,简直就是太子党的钱袋子兼黑账房!他手中掌握的这些罪证,一旦曝光,足以掀起朝堂巨浪,不仅能扳倒太子党一众核心人物,甚至可能动摇太子的储君之位!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荡,加快了翻阅的速度。越是深入,越是觉得心惊,也越是庆幸自己冒险潜入此地的决定是何等正确。这些账册,就是刺向太子党的最锋利的尖刀。
忽然,她的手在一本封面没有任何标记、显得格外古旧的羊皮册子上停下。这本册子被深深藏在书架的最底层,被一摞厚重的账本掩盖着,外面还包裹着一层防潮的油布,显然是被主人刻意隐藏起来的,比其他账册更加重要、更加隐秘。
苏婉婉心中一动,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小心翼翼地移开上面的账册,将这本被油布包裹的羊皮册子取出。油布摸起来粗糙而厚实,带着岁月的沧桑感,显然已经被存放了许多年。她轻轻解开油布,露出了里面的羊皮册。
羊皮册的封面呈深褐色,边缘有些磨损,质地坚韧,入手微凉。她缓缓翻开册子,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皮革与墨香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与其他账册不同,里面记录的并非密密麻麻的钱财往来,而是一行行简洁的人名、地点和晦涩的代号,每个条目旁边,都用朱红色的朱砂标注着“已处置”“监视中”“可利用”“待清除”等字样。
这根本不是账册,而是一本……秘密名单!
苏婉婉的呼吸微微一滞,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握住了冰凉的羊皮册。她的目光在名单上快速扫过,上面的名字有大有小,有的是朝堂官员,有的是市井商贩,还有的是江湖人士,显然涵盖了各个阶层。每个人名对应的代号都各不相同,地点则标注着他们的常住地或活动范围,整本册子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网罗着各方势力的关键人物。
就在她快速浏览的过程中,一行熟悉的名字如同惊雷般闯入她的视线,让她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父亲苏明远,母亲云清晏!
他们的名字被并排写在一起,字迹工整,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冰冷。旁边标注的代号是“龙影”,而状态一栏,用朱红朱砂清晰地写着——“失踪,追查中,疑与‘幽冥司’有关”。
幽冥司!
这三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刺入苏婉婉的心脏!她的瞳孔骤然紧缩,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狂喜,紧接着便是浓烈的疑惑与凝重。这是她穿越而来,第一次在如此明确的文字记录上,看到与父母失踪直接相关的线索!
这个“幽冥司”究竟是什么组织?是朝廷秘设的特务机构,还是江湖中的隐秘势力?是效忠于皇帝,还是另有所属?赵文渊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是在替太子追查父母的下落,还是替皇帝?又或者,他背后还隐藏着更深的势力,另有效忠之人?
无数个疑问如同潮水般在她脑海中翻涌,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父母失踪的真相,似乎终于露出了一丝微弱的曙光,而这曙光的背后,却笼罩着一层更加浓厚的迷雾。她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不断告诫自己: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将这份证据安全地带出去,一旦被赵文渊发现,不仅前功尽弃,自己也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在羊皮册上轻轻滑动,确认了父母名字所在的页码和相关记录,随后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瓷瓶只有拇指大小,通体呈暗黑色,上面雕刻着细密的花纹,是她出发前特意准备的特制药水。
这种药水无色无味,遇纸即渗,用特制的狼毫笔蘸取后临摹字迹,干透后字迹便会彻底隐形,除非用她随身携带的另一种解药涂抹,否则即便有人拿到纸张,也只会看到一张空白的纸,绝不会想到上面藏着惊天秘密。
她小心翼翼地拔开瓷瓶塞子,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悄然弥漫开来。她从发髻中抽出一根早已备好的、用特殊兽毛制成的细毫笔,蘸取了适量药水,然后快速将贪墨账册中涉及军饷贪墨、行贿边关将领、克扣赈灾款项的关键几页,以及羊皮册上关于父母名字、代号“龙影”和“幽冥司”的相关记录,逐字逐句地仔细临摹下来。
她的动作精准而迅速,笔尖在纸上划过,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每一个字都临摹得惟妙惟肖,与原文几乎别无二致。尽管心中焦急,但她依旧保持着极致的专注,确保没有任何遗漏或错误——这些字迹,承载着扳倒敌人、揭开真相的重任,容不得半点马虎。
药水干得极快,不过片刻功夫,临摹好的几张纸便已恢复了原本的白色,上面的字迹彻底隐形,看上去与普通的宣纸没有任何区别。苏婉婉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这几张重于千斤的临摹纸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塞进贴身穿着的衣物内层,用细密的针脚临时固定好,确保无论动作如何剧烈,都不会掉落或损坏。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将贪墨账册和那本羊皮册放回原位。她按照原来的顺序,一本本对齐,抚平了纸页上的褶皱,确保书架上的账册看起来与她进来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被翻动过的痕迹。那本羊皮册,依旧被油布包裹着,藏在最底层,被厚重的账册掩盖,如同从未被人发现过一般。
她后退一步,目光在书架上扫过,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没有掉落的纸页,没有错位的账册,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或痕迹。直到完全放心,她才再次走到密室的墙壁前,摸索着找到了那个隐蔽的开启机关。
这是一个嵌入墙壁的圆形凸起,上面雕刻着与周围墙壁纹理一致的花纹,若不仔细触摸,根本无法发现。她按照之前进来的方式,轻轻转动机关,只听“咔哒”一声轻微的响动,声音被密室的厚重墙壁吸收,外面根本无法察觉。
紧接着,那排存放账册的书架缓缓向一侧滑动,露出了后面那条狭窄的通道。通道内依旧一片漆黑,弥漫着淡淡的尘土气息。苏婉婉如同影子般迅速闪出,身形灵巧得如同夜行的猫儿,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她站在通道口,再次回头确认书架的位置,然后伸手轻轻一推,书架便缓缓合拢,恢复了原状,与墙壁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异常。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前后不过短短数息时间。
必须立刻离开!
苏婉婉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她转身钻入狭窄的通道,依旧凭借着记忆和感知,快速向通道另一端移动。通道内空间狭小,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墙壁冰冷粗糙,不时有细小的尘土掉落。她压低身体,脚步轻盈,如同猎豹般快速穿梭,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通道内相对平坦的地方,避免发出脚步声。
很快,她便来到了通道的另一端,也就是之前潜入时的出口——清辉院西厢房的衣柜后方。她小心翼翼地推开衣柜后壁的暗门,先探出头,快速扫视了一眼房间内的情况。
房间内依旧一片漆黑,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没有任何被人闯入过的痕迹。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几缕微弱的银辉,照亮了房间内的大致轮廓。她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她心中稍定,正准备从暗门中钻出来,按原路返回自己的卧房,再伺机将证据转移出去。然而,就在她的身体刚要完全钻出暗门的瞬间,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与之前赵文渊离去时的沉稳截然不同,显得杂乱而急促,如同潮水般从远及近,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迫感。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充满阴鸷与暴怒的声音响彻整个院落,如同惊雷般炸响:
“封锁院落!所有人听令,严密把守各个出入口,任何人不得进出!给本官仔细地搜!一寸土地都不许放过!”
是赵文渊!他果然杀了回马枪!
苏婉婉的心脏猛地一沉,刚要迈出的脚步瞬间停住,身体如同被冻住般僵在原地。她下意识地缩回身体,重新关好暗门,将自己隐藏在衣柜之中,屏住了呼吸。
怎么会这么快?他为何突然折返,还要如此大张旗鼓地搜查?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破绽?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没真正离开,只是故意引她现身?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让她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致。衣柜内的空间狭小而封闭,空气中弥漫着衣物的陈旧气息,让她感到一阵压抑。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急促,却又不得不强行控制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变得平缓而微弱——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可能暴露她的位置。
院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杂乱的脚步声、盔甲的碰撞声、士兵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清辉院的宁静,营造出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她能听到士兵们在院子里快速移动的声音,桌椅被翻动的声音,门窗被推开的吱呀声,甚至能听到他们粗重的呼吸声。
赵文渊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就在西厢房的门外:“重点搜查书房、卧房和储物间!尤其是那些隐蔽的角落、书架、衣柜、床底,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都要仔细检查!本官怀疑,有刺客潜入,意图窃取机密!”
刺客?苏婉婉心中冷笑。他倒是会给自己找借口,不过这也恰好说明,他还没有发现账册被动过手脚,只是察觉到了异常,或者是单纯地放心不下,想要回来确认一番。
但即便如此,情况也依旧凶险万分。这个暗门虽然隐蔽,但若是被士兵们仔细搜查衣柜,恐怕很难不被发现。她必须立刻想办法脱身,否则一旦被堵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在衣柜内快速扫视。衣柜里挂满了各式衣物,大多是原主苏婉婉的日常服饰,质地柔软,色彩素雅。她的目光落在一件宽大的披风上,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迅速脱下自己身上便于行动的劲装,换上了一件原主的襦裙,动作麻利而迅速。随后,她将那件宽大的披风披在身上,拉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接着,她从发髻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簪,将其弯折成一个简单的工具,然后轻轻撬动衣柜门上的插销。
外面的搜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士兵们在房间里翻动东西的声音,距离衣柜只有几步之遥。苏婉婉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银簪,做好了随时行动的准备。
她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她别无选择,只能放手一搏。父母的失踪之谜、太子党的阴谋、自身的安危,都系于这一线之间。她必须冷静,必须精准,必须在最恰当的时机,找到一线生机,从这重重包围中,成功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