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的审讯场设在宫城西北角一处偏僻的院落里,自打苏婉婉中毒事发,这里便日夜回荡着刑具碰撞的冷响与压抑的啜泣,却始终撬不开那层裹得严实的迷雾。
青石铺就的审讯室里,火把噼啪作响,将墙壁上刑具的影子拉得扭曲可怖 —— 带刺的铁鞭、烧红的烙铁、浸了水的麻绳,每一件都泛着森冷的光。几个低阶宫人被反绑在刑架上,衣衫早已被汗水与血污浸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神涣散。
“说!那杯安神茶是谁让你送的?里面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审讯官手持铁鞭,厉声喝问,鞭梢在空气中划过刺耳的声响。
被问话的小宫女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混在一起,语无伦次地哭喊:“大人饶命!奴婢只是奉命送茶,什么都不知道啊!是刘姑姑让奴婢去偏殿送茶的,奴婢真的没碰过里面的东西!”
另一个负责搬运茶具的小太监,在烙铁贴近皮肤的灼痛感中,早已神志不清,胡乱攀咬起来:“是…… 是李嬷嬷!她前几日塞给奴婢一贯钱,让奴婢多留意偏殿的动静!一定是她下的毒!还有…… 还有张公公,他也问过奴婢苏小姐的情况!”
线索像断了线的珠子,散得满地都是。一会儿指向太后宫里不得宠的嫔妃,一会儿又牵扯到某位大臣府上安插的眼线,看似热闹,却没有一条能落到实处。内务府的官员们急得团团转,却始终碰不到那根藏在最深处的线 —— 他们心里清楚,幕后之人早把尾巴收得干净,留下的不过是些随时能丢弃的卒子,即便审出些什么,也不过是替罪羊罢了。
偏殿内的气氛则愈发凝重。药味浓得几乎化不开,混杂着安神香的气息,反而让人更觉压抑。太医院的几位圣手围着苏婉婉的床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院正手持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入她的穴位,针尖触及皮肤时,苏婉婉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死寂。
“脉象还是弱得很,时有时无,像是风中残烛。” 院正收回手,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焦虑,“昨日用了百年老参吊命,勉强稳住了些,可这‘梦浮生’的毒性太过阴狠,一直在侵蚀心脉,咱们的药根本跟不上它扩散的速度。”
旁边一位老太医凑过来,翻看了苏婉婉的眼睑,又摸了摸她的手腕,摇着头说:“奇怪得很,按说这毒性发作到这个地步,早就该…… 可她体内似乎还有一股微弱的生机,一直在跟毒性抗衡,就像……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护着她的根本。”
他们哪里知道,这 “微弱的生机”,正是苏婉婉用灵泉之力精心维系的。她躺在锦缎床榻上,看似毫无知觉,意识却如同紧绷的弦。体内的灵泉之力如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包裹着那缕 “梦浮生” 毒素,既不让它彻底扩散,也不将它完全清除,只让它在一条次要经脉里盘踞 —— 她要制造一种 “毒性虽烈,却未达心脉” 的假象,为后续的追查留下破绽。
霍云庭的身影几乎成了偏殿外廊下的一道固定风景。他穿着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却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戾气,连廊下的宫灯都似被这寒气逼得暗了几分。宫人内侍们路过时,都恨不得贴着墙根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 这位王爷守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彻夜伫立在阴影里,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偏殿的门,仿佛要将门板看穿。
有人曾见他在深夜独自踱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他出征时太后赐下的,此刻却被他攥得温热。没人知道,他心里翻涌的是怎样的焦虑与暴怒 —— 他不怕战场厮杀,不怕朝堂博弈,却怕这躺在里面的女子,真的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他眼前。
皇帝那边倒是每日都派人来问安。清晨,内侍会捧着赏赐的药材与绸缎,恭敬地送到偏殿门口,笑着说:“陛下吩咐了,苏小姐需要什么,尽管跟宫里提,太医院的药材库,随时为苏小姐敞开。” 可当霍云庭提及内务府审讯进展缓慢时,皇帝却只是温言安抚:“皇弟稍安勿躁,内务府办事向来谨慎,总要查得明明白白,才好给苏家一个交代。”
那语气里的 “微妙”,霍云庭怎会听不出来?他清楚,这背后定有势力在掣肘,或许是太子一党,或许是宫里其他的力量,甚至…… 连皇帝都在权衡利弊。可他不能等,婉婉的命,经不起这般拖延。
苏婉婉通过青禾,将外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她知道,再这么耗下去,只会让幕后之人彻底抹去痕迹。必须主动出击,抛出诱饵,逼他们露出马脚。
这日午后,熬药的宫人换班,青禾趁着收拾药碗的间隙,走到那位素来中立、只埋头医术的老太医身边,递上一杯温水。她眼圈通红,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忍不住担忧,喃喃自语:“太医,您说小姐还有救吗?她昏过去前,抓着奴婢的手,气息弱得几乎听不见,好像…… 好像说了句‘甜腻…… 冷……’,然后就没声了。”
“甜腻”“冷”—— 这两个词轻飘飘的,却像两颗石子,投进了老太医的心湖。他猛地抬头,皱眉思索:“甜腻?冷?‘梦浮生’的毒性本就带着一丝甜腥,且阴寒刺骨,难不成……” 他没再多说,却悄悄将这线索记在了心里,转头便告诉了前来询问病情的霍云庭。
霍云庭听到这两个词时,心中豁然开朗。他瞬间明白了苏婉婉的用意 —— 这是在为他指明方向!他不再将希望寄托于内务府那拖沓的审讯,转身便调动了自己麾下最隐秘的力量 —— 直属暗卫。
这些暗卫个个身怀绝技,常年潜伏在暗处,行事比内务府高效百倍。他们绕过明面上的盘查,从最细微处入手:
先梳理了所有接触过偏殿物资的宫人,排除掉背景复杂、有明显嫌疑的,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一个名叫 “春桃” 的粗使宫女身上。这宫女平日里沉默寡言,负责往偏殿运送杂物,几乎没人注意过她,可她的背景却 “干净” 得可疑 —— 父母早亡,无亲无眷,三年前被选入宫,一路平顺得不像巧合。
暗卫跟踪了春桃几日,发现她在苏婉婉中毒前两日,曾偷偷去过大宫门附近的一家茶馆,与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男子见了面。那男子,正是太子宫中一位管事嬷嬷的远房侄儿。
更关键的是,暗卫在春桃住处的墙角,找到了一块松动的砖石。撬开后,里面藏着一个用油纸紧密包裹的小瓷瓶,瓶底还残留着少许白色粉末,凑近一闻,带着一丝极淡的甜腥气 —— 与 “梦浮生” 的特性完全吻合!
人赃并获!
霍云庭接到消息时,正站在偏殿外的廊下。他猛地转身,眼中寒芒大盛,沉声道:“备马!带一队暗卫,随我去抓人!”
行动迅速得如同惊雷。当霍云庭带着暗卫闯入春桃的住处时,她正坐在床边发呆,手里攥着一枚银簪 —— 那是管事嬷嬷答应给她的 “赏赐”。见突然闯入的暗卫,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起身就要逃跑,却被暗卫一把按住。
与此同时,另一队暗卫也堵住了那个灰布长衫的男子。他正收拾行李,准备逃出京城,见暗卫破门而入,吓得魂飞魄散,翻窗就要跳,却被早有准备的暗卫擒住,摔在地上。
审讯在暗卫的据点进行。这里没有内务府的程式化拷打,只有精准的心理与生理突破。春桃起初还想狡辩,可当暗卫将那枚银簪与茶馆的画像摆在她面前时,她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我说!我都说!” 她瘫坐在地上,眼泪直流,声音颤抖,“是…… 是太子宫里的刘嬷嬷!她找到我,说只要我帮她办一件事,就给我一百两银子,还能让我出宫找个好人家。她给了我那包药粉,让我趁着送锦褥的机会,偷偷撒进苏小姐的安神茶原料里…… 她说,这样苏小姐就会像旧疾复发一样,没人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暗卫将供词记录下来,让春桃画押。鲜红的指印按在纸上,如同血痕,将线索清晰地指向了东宫。
霍云庭拿着这份供词,手指微微用力,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暗沉的风暴。他知道,刘嬷嬷不过是枚棋子,真正的幕后主使,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可这份供词,已是目前能抓住的最直接的证据 —— 它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或许杀不死太子,却足以将他拖入这滩泥沼,让他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夜色渐深,霍云庭提着供词,一步步走向御书房。宫灯的光芒映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将一场即将席卷朝堂的风暴,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