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秋风之后 第63章 大儒支持

送走董厥与樊建后，诸葛瞻在堂中独坐片刻，将方才关于科举制的议论在脑中细细梳理一遍。董、樊二人虽表支持，然其担忧皆集中于实务与朝堂阻力，有一关，却非他二人所能真正疏通。念及此，诸葛瞻不再犹豫，起身更衣，命人备车，径直往谯周府邸而去。

谯周府邸不尚奢华，一如主人秉性，清幽简朴。门房见是大司马亲至，慌忙入内通报。不多时，谯周亲自迎出中门，他身着寻常儒袍，面容清癯，目光温润中透着洞察世事的睿智。

“大司马驾临寒舍，老夫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谯周拱手施礼，姿态从容，并未因诸葛瞻如今位高权重而显得过分谦卑或拘谨。

诸葛瞻快步上前，执晚辈礼，恳切道：“谯大夫切莫多礼。是思远冒昧叨扰，岂敢劳您亲迎。今日并非以官身来访，实是心中有惑，特来向先生请教。”

谯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侧身相邀：“大司马言重了。请入内奉茶。”

二人步入书房，分宾主落座。侍童奉上清茶后悄然退下，房中只余淡淡墨香与茶香萦绕。四壁书卷堆积如山，却摆放得井井有条，显是主人时常翻阅。

诸葛瞻轻啜一口茶，并未过多寒暄，直言道：“谯大夫公，思远近日与董辅国、樊令君议及一事，关乎我大汉未来取士之道。思及弊端，夜不能寐，草拟一策，名曰‘科举’，意欲打破门第之限，使天下贤才，无论寒庶，皆可凭文章学识晋身朝堂，为国效力。然深知此策若行，必震动天下，尤恐于士林清议有所冲撞。先生乃海内大儒，士林领袖，思远特来，一是禀告，二是求教，望先生不吝赐教，指点迷津。”

他将与董、樊所议的科举制框架，以及先行试点的想法，清晰而恳切地向谯周阐述了一遍，其间尤其强调了“明经”一科的地位，以及力求公平取士的初衷。

谯周静静聆听，自始至终未曾打断，手中缓缓拨动着茶盏盖碗，面上无波无澜，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偶尔闪过思索的光芒。

待诸葛瞻言毕，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谯周放下茶盏，并未立即表态支持或反对，而是缓缓问道：“大司马之志，为国求贤，其心可嘉，其情可悯。然，老夫有几问，望思远解惑。”

“先生请讲。”诸葛瞻正襟危坐，态度恭谨。

“其一，经义大道，乃治国之本。若开科取士，只重文章词藻之工拙，或算计之巧捷，而忽略士子之品德操行，岂非舍本逐末？察举制虽有弊，然‘举孝廉’，‘举秀才’，终究有一‘察’字在前，尚存品评德行之余地。若只凭一场考试定终身，德之考察，置于何地？”谯周的问题直指核心，关乎儒家取才的根本标准。

诸葛瞻早已思虑过此节，从容答道：“大夫所虑极是。德才须兼备，缺一不可。故而思远设想，科举取中者，并非即刻授以实权要职，需经观察、历练。其家世背景，亦需由……相关衙署进行核验，若有劣迹恶行，一票否决。此外，地方荐举之制，思远亦非欲全盘废止，或可与之并行，互为补充校验。科举取才学，荐举重德望，二者结合，或可更为周全。”

诸葛瞻巧妙地将“德”的考察部分剥离出去，暂不纳入科举考试本身，以避免争议，同时也留下了未来操作的空间。

谯周微微颔首，不置可否，又问：“其二，天下学识，非止儒家一经。然我大汉以儒立国，若开科取士，于百家学说，当如何处置？若取百家，恐动摇根本；若独尊儒术，则‘唯才是举’之言，岂非空谈？且经义解释，历来各家有异，以何为准？以谁为尊？”此问涉及学术正统与思想统治，更为尖锐。

诸葛瞻沉吟片刻，道：“当下之急，在于选拔能务实干事之才。故试点之初，‘明经’科仍以儒家经典为主，然可侧重其经世致用之学理。至于百家之说……或可暂不设为常科，然对于精通律法、算学、工造等实用之学的人才，另开‘明法’、‘明算’等科特取，使其学有所用，各展其长。至于经义解释，思远愚见，或可由朝廷设立经局，延请如先生这般的大儒，共同厘定标准注疏，以为考试之依准，既可统一尺度，亦能彰显正统。”他将皮球巧妙地踢回给谯周，邀请他参与标准的制定。

谯周目光微动，似乎对“设立经局，厘定标准”一语颇为在意。他沉默片刻，问出了第三个问题，语气加重了几分：“其三，亦是最大之难。大司马可知，此举若成，天下士族门阀，乃至朝中诸多依靠门荫、故旧举荐而得位者，其反应将会如何？彼等视仕途为禁脔，如今大司马欲另开大门，广纳寒士，无异于与之争利，其反扑之势，恐非今日之朝堂所能轻易承受。思远虽掌大司马印，权倾朝野，然……真做好准备，直面这滔天巨浪了吗？”

诸葛瞻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无比郑重：“先生此问，振聋发聩。思远不敢妄言已有万全准备。然，思远深知，我大汉积弱，外有强魏虎视，内需革新图强。若不能打破人才桎梏，纵有良策，无人执行，终是镜花水月。旧制之弊，已深入骨髓，非猛药不能去疴。其间阻力，思远有所预料，故而才欲先行试点，徐徐图之，以求减少震荡，积累经验。然，此事关乎国运，纵有千难万险，思远亦决意前行，绝不退缩！”

他站起身，对着谯周深深一揖：“思远非为一人之权柄，实为我大汉国祚延续，为天下寒士开一扇希望之门。此事若成，非思远之功，乃天下人之幸；若败，思远一力承担其后果，绝不牵连他人。今日前来，恳请先生看在先父面上，看在大汉江山社稷份上，助思远一臂之力！先生德高望重，若能出面阐发此策于士林，辨析其利，引导清议，则胜似思远千言万语！”

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谯周看着眼前这位深深揖拜的年轻人，他不再是那个仅凭一腔热忱赈济灾民的诸葛瞻，也不再是那个在清谈会上与己辩论的后生，而是一个真正手握权柄、意图革新旧制、背负着巨大压力的执政者。他的目光中有坚定，有恳求，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担当。

良久，谯周轻轻叹息一声，这叹息中包含着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他起身，虚扶了诸葛瞻一把：“大司马言重了，且起身吧。”

待诸葛瞻直起身，谯周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缓缓道：“你所行之事，确为亘古未有之大变局。其利其弊，老夫今日亦难断言尽知。然，你为国求贤之心，老夫感受到了。你愿先行试点，谨慎为之，而非鲁莽躁进，此乃老成谋国之举。”

他踱步至窗前，望着庭院中的翠竹，慢声道：“儒家之学，究其根本，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下开太平，自当广纳贤才。若科举之制，真能如你所言，选拔出德才兼备、能安邦定国之士，则于儒学大道，亦是一种弘扬与实践，未必是坏事。”

他转过身，看向诸葛瞻：“至于士林清议……老夫不会为你摇旗呐喊，但可于合适之时，召集门生故旧，将此策之利弊，客观析之，引导众人理性论辩，而非一味排斥。至于那经义注疏标准之事……”他顿了顿，“若朝廷确有此举，老夫或可略尽绵薄之力。”

这已是谯周所能给出的最大程度的支持。他不是彻底的改革派，但作为一位真正的大儒，他看到了旧制的腐朽和新策可能带来的生机，更看到了诸葛瞻此举背后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他选择以一种谨慎而负责任的方式，为这项变革提供一份学术上的庇护和引导，而非置身事外或激烈反对。

诸葛瞻闻言，心中大喜，再次躬身：“得大夫此言，思远感激不尽！有此指引，前路虽险，思远心中亦有底矣！”

他知道，有了谯周这默许般的支持，至少在教育系统和益州本土士人中间，科举制试点所面临的舆论压力将会小很多。这无疑是撕开铁幕的一道宝贵缝隙。

又就经义考试的范围、标准等细节请教一番后，诸葛瞻方告辞离去。

谯周送至书房门口，望着诸葛瞻挺拔却略显疲惫的背影消失在廊庑尽头，久久伫立，喃喃自语：“丞相啊，汝有此子，是大汉之幸……天下之变数啊。这科举之制，若能成，或许真能开创一番新天地罢……”

春风吹过庭院，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着这位老儒复杂难言的心绪。一场席卷天下的变革，已在这看似平静的午后，悄然获得了第一份来自传统力量内部的、谨慎的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