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耀六年的春日,成都的空气中却并无多少暖意。
尚书台内,诸葛瞻指尖划过地图上那道险峻的线条——阴平小道。来自李烨获取的密信内容,如同冰刺,时时扎在他的心头。
“八月…”诸葛瞻低声自语,穿越者的先知与当下步步紧逼的现实重合,带来的不是优越,而是几乎令人窒息的紧迫。他知道历史的洪流正奔腾而至,而他,必须成为那道逆流而上的堤坝。
“思远,”董厥与樊建联袂而入,脸上亦带着凝重。国库的账簿、粮秣的调度、军械的补充,千头万绪皆系于他二人之手,诸葛瞻的焦虑早已清晰地传递给他们。
“董辅国,樊令君,”诸葛瞻示意二人坐下,目光仍未离开地图,“飞军北调之事,进展如何?”
“关彝、张遵二位小将军已持节出发,前往南中接兵。”樊建回答道,“霍弋将军处也已接到诏令,会全力配合交接。预计最快,半月后飞军先头可抵涪城进行适应性驻扎操练。”
“太慢了…”诸葛瞻眉头紧锁,“还要算上熟悉地形、构筑工事的时间。给他们的时间,最多只有四个月。”诸葛瞻甚至不能明说这四个月期限从何而来。
董厥沉声道:“思远,国库已按你的要求,转入战时管制。新粮虽未入库,但各地常平仓存粮足以支撑一场大战初期的消耗。军械工坊亦是日夜不停。然…人力有穷时,如此强度的备战,若秋八月战事未起,朝中非议恐将难以压制。”
樊建指的是以谯周为代表的益州官员,暂时的沉默不代表认同。
“我明白。”诸葛瞻深吸一口气,“但我们必须赌这一把。非为北伐,实为自保!董辅国,大司农府要再派精干吏员,督导涪城、绵竹一带的粮仓加固与隐蔽工作,那是…最后的屏障。”诸葛瞻点了点地图上的两个点,那里是成都最后的门户。
“已安排下去了。”董厥点头,“只是,阴平方面…”
话音未落,门外侍卫通报:“将军,李焕令史求见。”
“让他进来。”
李焕快步走入,虽官职不高,但因深受诸葛瞻信任且办事得力,已能参与机要。他面色肃然,行礼后即刻禀报:“卫将军,刚收到家弟从防区传来的密信。”
“如何!?”诸葛瞻心下一紧。李烨因功擢升牙门将,已被诸葛瞻力排众议,安排至阴平郡南端的江油戍驻防,成为了钉在阴平道出口的一颗钉子,也是最重要的前哨。
“家弟信中说,近日巡哨,发现阴平山中有异常鸟雀惊飞,范围极广,似有大队人马活动的踪迹,但深入探查极其困难,未能确认。且山中羌氐部落有零星传言,提及有中原人士以重金探问极端偏僻小路。”李焕语速极快,“家弟判断,邓艾很可能已开始进行大规模的地形勘察甚至小规模的渗透试错!”
书房内气温仿佛骤降几分。
“果然…他片刻未停!”诸葛瞻一拳轻轻砸在案上,“邓艾这是在开路!试探我方的反应和布防漏洞!”
樊建忧心忡忡:“阴平道七百里无人烟,瘴疠横行,鸟兽难渡。大军真能通过?”
“常人不能,但邓艾…或许能。”诸葛瞻语气冰冷,“他麾下必有擅于山地攀援、忍耐极限的精锐。而且,他既有此心,必已准备多时。”
诸葛瞻看向李焕,“文睿,以尚书台名义,立刻草拟文书,用最快速度发往沓中和江油!”
“诺!” 李焕迅速准备。“将军请说。”
“致大将军:阴平异动频仍,邓艾诡谋已显。请大将军务必加强对钟会主力的监视之余,分派得力将领,增援左儋道、孔函谷等阴平侧翼关口,并与江油守军建立紧密联络,以防不测!”
“致牙门将李烨:令其加派斥候,不惜代价深入阴平道百里探查。允许其临机决断,若遇小股魏军渗透,坚决歼灭!所需军械物资,报由尚书台特批速送!”
“再致一信与李烨私人:告之,彼所处乃国之门闩,责任重于泰山。万事谨慎,亦需果决。我信其能担此任!”
“是!”李焕领命,迅速离去草拟公文。诸葛瞻的信任和重托,让他兄弟二人既感压力,更倍感激励。
董厥看着诸葛瞻雷厉风行的部署,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叹道:“思远,你是否过于担忧阴平了?大将军主力在沓中、汉中,钟会的大军才是心腹之患。如此关注阴平,是否会分散我军精力?”
诸葛瞻无法解释,只能指向地图:“董辅国,请看。钟会大军固然势大,然我有汉中险塞,大将军足以与之周旋。唯这阴平小道,看似天堑,实则一旦被突破,便可直插涪城,威胁成都平原!届时,我军主力将被锁在汉中前线,回援不及!此非疥癣之疾,实是心腹之祸,断脊之危!”
诸葛瞻语气中的决绝与恐惧交织,让董厥和樊建最终沉默点头。他们选择相信这位屡创奇迹的年轻统帅的判断。
“报——”又一名侍卫奔入,“将军,宫中传讯,陛下召您与辅国大将军、尚书令即刻入宫议事。”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预感。
“所议何事?”诸葛瞻问。
“听闻…是数位益州籍大臣,上奏陛下,言今春民生已复,然军备耗用太过,请求暂缓部分征调,以安民心…”
诸葛瞻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内部的纷争,从未真正停止。外部的乌云已层层压城,而朝堂之上,关于如何生存的路线之争,却再次掀起波澜。
诸葛瞻整理了一下衣冠,目光恢复锐利。
“走吧。这场仗,不仅在阴平的崇山峻岭,也在这成都的庙堂之上。”
诸葛瞻率先走出书房,春天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有风雨欲来的沉重。时间,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