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秋风之后 第39章 寒岁暖意

景耀五年的冬天，如期而至。北风卷着寒意掠过成都平原，吹皱了锦江的水面，也给这座千年古城披上了一层清冷的霜色。

然而，与往年此时弥漫在街巷间的愁云惨雾不同，今年的成都，似乎多了几分难得的安稳气息。

新政的成效，在这个冬天显现出了清晰的模样。得益于“农械监”大力推广的新式曲辕犁和“劝农使”督导的秋播冬藏，加上难得的丰稔，寻常人家的粮囤里，多少都有了垫底的存粮。

“常平仓”在入冬后便开始依律运作，虽因侯和之败消耗巨大，未能大规模平抑所有物价，但至少在关键的口粮上，确保了价格未有如往年般疯涨，贫苦之家借贷度日也多了条活路。而“以工代赈”整修的水利官道，虽主要是为来年打算，但也让不少壮劳力在农闲时挣得了些许口粮钱。

这一切，汇聚成最直观的景象便是：街市之上，虽谈不上繁华热闹，却也不再是往昔那般死气沉沉。行人步履虽急，却少了许多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凄惶。偶有炊烟袅袅升起，带着粟米熟透的香气，竟让人生出几分暖意。

这一日，天色微阴，诸葛瞻难得有片刻闲暇，未曾摆开仪仗，只着了寻常的便袍，披了件厚实的青色斗篷，信步走上成都街头。他并非漫无目的，而是想亲眼看一看，亲耳听一听，这新政之下的第一个冬天，百姓究竟过得如何。

诸葛瞻走过略显冷清但还算整洁的东市，看了看粮铺外悬挂的、尚算平稳的价牌；他拐入狭窄的里巷，留意着屋檐下堆放的柴火和窗棂上糊窗的厚纸。

几个孩童穿着虽旧却厚实的棉袄，追逐着跑过，笑声清脆，并未被寒风冻住。一位老妪坐在门墩上晒着稀薄的太阳，手里纳着鞋底，神态安宁。

这一切细微之处，如同涓涓细流，汇入诸葛瞻心中，稍稍冲淡了连日来因北方军情、朝堂纷争而积压的沉重。

诸葛瞻知道自己的新政，并非徒劳。或许未能富国强兵到足以立刻克复中原，但至少，让这都城之中的许多人，在这个冬天，免于了冻饿而死的命运。

诸葛瞻驻足于一间冒着腾腾热气的粥铺前，看着店家将一碗碗浓稠的粟米粥递给排队等候的老人和乞丐时，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不想卫将军，亦有此雅兴，体察市井风情。”

诸葛瞻蓦然回首，只见光禄大夫谯周，同样身着便服，手持一根竹杖，正站在不远处，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以及那施粥的景象。

诸葛瞻心中微动，面上却露出平和的笑意，拱手为礼：“原来是谯大夫。瞻只是随意走走。大夫亦是出来散步？”

谯周缓缓走近，目光并未看诸葛瞻，而是投向了那领粥的队伍，以及粥铺旁几个玩耍的孩童。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老朽家中烦闷，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这‘新政’之下的冬天，是何光景。”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往日朝堂上那般尖锐的锋芒，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观察。

诸葛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民生多艰，纵有些许改善，亦不过是杯水车薪，让更多人能熬过这个冬天罢了。距‘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治世，还差得远。”

这时，排队领粥的人群中，一位抱着幼儿的妇人认出了诸葛瞻，去岁赈灾时她曾见过诸葛瞻一眼。

妇人忽然拉着孩子跪下，哽咽着喊道：“多谢诸葛老爷！要不是官府发的粟种、教的沤肥法子，又允俺男人去修渠换米，俺娃……怕是都熬不过去了……”她的话语朴素，却情真意切。

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纷纷看向诸葛瞻，目光中充满了好奇与感激。

诸葛瞻连忙上前虚扶：“快快请起！分内之事，何足言谢。能安然过冬便好。”

诸葛瞻示意侍卫帮忙维持秩序，莫要引起拥堵。

谯周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妇人眼中真切的光，看着周围百姓对诸葛瞻那份发自内心的敬重，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那并非作伪，而是最底层的民众，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了对一项政策的认可。

良久，待人群稍散，谯周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管子》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往日读之，只觉是道理。今日观之……方知是血泪之言。”

谯周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落在诸葛瞻脸上，那目光中少了审视与批判，多了几分复杂的探究：“减免赋税，以工代赈，推广农械，平抑粮价……这些条陈，看似琐碎，却拳拳到肉，皆击在民生要害之处。卫将军，你推行新政时，可曾想到，其效竟能如此之速？”

诸葛瞻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瞻岂敢贪天之功。若非天公作美，风调雨顺，纵有良策，亦难为无米之炊。瞻所为者，不过是将这‘天时’之利，借‘新政’之渠，尽可能引灌至干涸之地罢了。若真有些许成效，亦乃陛下洪福，百官协力，万民辛勤所致。”

诸葛瞻顿了顿，语气转为沉凝：“然，正如大夫所见，此等安稳，何其脆弱。一场天灾，一次战事，便可能荡然无存。北疆烽火未熄，强敌虎视眈眈，今日之一粥一饭，得来不易，守之更艰。”

谯周默然，手中的竹杖无意识地点着地上的青石板。他当然明白诸葛瞻的言外之意。眼前的些许暖意，无法掩盖国家面临的巨大危机。

“将军所言……确也是实情。”

良久，谯周才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少了以往的愤懑，多了几分沉重的无奈，“老朽……或许真是老了，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痛心于益州子弟之血，却险些忘了，若无强兵御敌于外，今日这街市之安，孩童之笑，亦不过是镜花水月，敌人铁蹄一至，顷刻破碎。”

他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沉却清晰：“新政惠民，乃固本之策，老朽往日……苛责过甚了。然，北伐之事，耗损国力亦是事实。其间分寸拿捏，轻重缓急，还望将军……慎之又慎。莫要让这点滴汇聚的暖意，最终又被无休止的战火烤干。”

这番话，不再是激烈的反对，而是带着警示的提醒，甚至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与……托付？

诸葛瞻心中震动，郑重拱手：“大夫金玉良言，瞻必铭记于心。必当如履薄冰，力求在保境安民与克复大业之间，寻得一线生机。”

谯周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拄着竹杖，转身缓缓离去。他的背影依旧佝偻，却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诸葛瞻站在原地，望着老人消失在街角，又回头看了看那依旧冒着热气的粥铺，和那些领到粥后脸上露出满足神情的百姓。

寒风依旧刺骨，但他的心中，却因这街头的偶遇和谯周态度的微妙转变，而感受到了一丝真正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