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外,汉军大营。
连绵秋雨下了整整七日,汉水暴涨,淝水横溢,原本干涸的护城河已变成湍急的河流。营寨中泥泞不堪,士卒们披着蓑衣值守,战马在雨幕中不安地踏着蹄子。
中军大帐内,诸葛瞻、阎宇、诸葛尚、张统、吕兴等将领围站在沙盘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襄阳城西侧那片低洼地带——那里原本是汉水故道,如今因连日暴雨,已形成一片沼泽。
“七日了,”阎宇声音低沉,“羊祜闭门不出,任我如何挑战,只是固守。再拖下去,我军粮草将尽,士气也要耗尽了。”
吕兴右臂吊着绷带,咬牙道:“干脆强攻!我交州儿郎还剩数千,愿为先锋!”
张统摇头:“不可。襄阳城坚,强攻伤亡必巨。且羊祜早有准备,前番围城时他便加固了城防,如今守军仍有四万之众。”
诸葛尚沉默着。自上次险些被围歼,这位年轻将领沉稳了许多,他仔细看着沙盘,忽然道:“父亲,这几日暴雨,汉水暴涨,襄阳地势低洼处已有积水。若我们……”
他话未说完,诸葛瞻已接过话头:“若我们引水灌城?”
帐中一静。
阎宇眼睛亮了:“水攻?可襄阳城墙坚固,护城河虽满,却难淹城墙。”
“不是淹城墙,”诸葛瞻手指点向沙盘上襄阳西侧那片沼泽,“是淹这里——西瓮城外的低洼地。羊祜为防我军掘地道,在西城外挖了大量陷坑、壕沟。如今这些坑沟皆已成泽国。”
他抬头看向众将:“我要的不是水淹襄阳,而是水淹西城外的那片区域。待水势稍退,地面泥泞不堪,守军难以立足,我军再以精锐突袭,必能破城!”
张统迟疑道:“大司马,引水灌地虽能制造泥泞,但羊祜必会防范。且掘渠引水,工程浩大,恐被城中发觉。”
“所以需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诸葛瞻目光锐利,“阎都督,你率主力继续在城南佯攻,声势要大。吕刺史,你率交州兵在城东鼓噪。尚儿,你领一军在城北设伏,防备羊祜出城突袭。”
他顿了顿:“而我,亲率五千精锐,趁夜潜至城西,掘开汉水堤坝。张校尉,你熟悉晋军布防,随我同行,专寻守军薄弱处。”
“诺!”众将领命。
诸葛瞻最后看向帐外滂沱大雨:“天时已至,地利已现,只待人和。三日之后,我要在襄阳城头,升我大汉旗帜!”
第三日深夜,雨势稍歇。
襄阳城西,汉水堤岸。五千汉军精锐悄无声息地聚集在此,皆着黑衣,口衔枚,马裹蹄。张统在前引路,专挑灌木丛生、守军视线死角处行进。
“大司马,前方三里就是堤坝。”张统压低声音,“守军约三百人,分三处哨所。末将建议分兵同时袭击,不使一人走脱。”
诸葛瞻点头:“依计行事。”
三队汉军如夜枭般扑向哨所。战斗短暂而无声,晋军哨兵大多在雨夜中打盹,未及反应便被割喉。半个时辰后,堤坝已完全控制在汉军手中。
“掘堤!”诸葛瞻下令。
士兵们挥动铁锹、镐头,在预定位置猛掘。汉水正值汛期,水位高涨,堤坝一开,浑浊的洪水如脱缰野马,咆哮着冲向襄阳西城外的低洼地带!
轰隆水声在夜空中回荡。城头守军发觉异常,警锣大作,但为时已晚。洪水已漫过陷坑、壕沟,将西城外那片区域变成一片汪洋。
“敌袭!敌袭!”城头守军慌乱射箭,但汉军早已退到安全距离。
诸葛瞻望着奔腾的洪水,对张统道:“传令各部,按计划行事。明日午时,水势稍退,地面泥泞之时,便是总攻之刻!”
“诺!”
襄阳城中。
羊祜被亲兵唤醒时,窗外已隐约传来水声与喧哗。他披衣起身,快步登上府中高楼,向西望去——只见夜色中,西城外已成一片泽国,火光映照下,水面反射着诡异的光。
“水攻……”羊祜喃喃道,脸色骤变,“诸葛瞻竟行此险招!”
副将匆匆赶来,浑身湿透:“将军!汉军掘开汉水堤坝,西城外已淹!水深及膝,我军布置的陷坑、拒马皆被淹没!”
“守军如何?”
“西城守军正紧急转移箭矢、擂木,但地面泥泞,行动困难。更麻烦的是……”副将声音发颤,“城墙根基长期被水浸泡,已有数处出现渗漏!”
羊祜闭目片刻,再睁开时,已恢复冷静:“传令:一,西城守军全部撤上城墙,放弃地面工事;二,调集沙袋、土石,加固城墙渗漏处;三,东、南、北三门守军提高戒备,防备汉军声东击西;四,集结五千精锐,随时准备出城反击。”
“诺!”
命令传下,襄阳城在夜色中紧急动员。但泥泞的地面大大延缓了晋军的调动速度,等到天明时,西城外的积水虽开始退去,却留下深可及踝的淤泥。
而汉军,已完成了总攻的准备。
午时,雨彻底停了,久违的阳光刺破云层。
襄阳城外,汉军战鼓擂响,震天动地。
阎宇亲率三万主力猛攻南门,投石机、床弩齐发,声势浩大。吕兴率八千交州兵攻东门,虽多伤兵,却悍勇不减。诸葛尚领一万军在北门外列阵,做出随时进攻的姿态。
而真正的杀招,在西门。
经过半日退水,西城外的淤泥虽深,但已可勉强通行。诸葛瞻亲率一万精锐,其中三千是张统训练的陷阵营——这些士兵皆穿特制宽底鞋,鞋底绑有木板,能在泥泞中稳步前行。
“进攻!”诸葛瞻长剑前指。
汉军推着特制的宽轮冲车、云梯,缓缓逼近西城。泥泞极大地减缓了速度,却也使城头射下的箭矢难以造成大规模杀伤——许多箭矢射入泥中便没了声息。
城头,羊祜亲自督战。他看出汉军主攻方向在西门,将大部分守军调集至此。
“放滚木!倒热油!”羊祜厉声下令。
但泥泞的地面让滚木威力大减,热油泼下,在泥水中嘶嘶作响,却难以形成火海。汉军陷阵营举着蒙牛皮的大盾,硬生生扛着守军的反击,将云梯架上了城墙!
“杀——!”张统一马当先,口衔短刀,一手持盾,一手攀梯,如猿猴般向上攀爬!
城头晋军奋力推梯,砸擂石,但汉军前赴后继。一架云梯被推倒,立刻又有新的架上。淤泥虽然减缓了汉军速度,却也使晋军难以迅速调动援兵——从其他城门调来的部队在泥泞中步履维艰。
战斗从午时打到申时,西城墙上已多处失守。张统率陷阵营在城头站稳脚跟,不断扩大缺口。
“将军!西门守不住了!汉军已登城千人!”副将满身是血来报。
羊祜望向城外,只见汉军后续部队正源源不断涌来。他又望向其他方向——南门阎宇攻势猛烈,东门吕兴悍不畏死,北门诸葛尚虎视眈眈。
“传令……”羊祜声音沙哑,“全军,撤往内城。准备……巷战。”
“都督!内城粮草只够三日!”
“那就守三日。”羊祜拔剑,“传令下去:襄阳在,人在;襄阳亡,人亡。”
“诺!”
晋军开始且战且退,向西城内城收缩。但汉军攻势如潮,尤其是张统的陷阵营,在巷战中展现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三五成群,互相掩护,逐屋争夺,步步紧逼。
黄昏时分,外城已全部失守。羊祜率万余残军退守内城。
郡府高楼,羊祜望着城外汉军如林的旗帜,望着内城外密密麻麻的汉军,长叹一声。
“诸葛瞻……后生可畏。”
副将急道:“将军,趁夜突围吧!从北门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羊祜摇头:“我军皆步兵,汉军有骑兵在外围游弋,突围无异送死。况且……”
他望向宛城方向:“陛下需要时间。我在这里多守一日,陛下就多一日准备。”
当夜,羊祜召集众将,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焚毁粮仓、武库,全军死战,绝不投降。
然而,就在晋军准备做最后一搏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
汉军掘开了内城外的排水沟,将白日退去的积水重新引入!虽然水量不大,却足以让内城周围再次泥泞!
“诸葛瞻……你这是要困死我们啊。”羊祜苦笑。
次日拂晓,汉军发起总攻。泥泞的地面使守军难以有效调动,而汉军早有准备,攻势如潮。
午时,内城城门被冲车撞开。
羊祜率亲卫队在府衙前做最后抵抗。这位名将白发散乱,甲胄破损,却依然挺剑而立,连斩七名汉军。
“羊叔子!降了吧!”阎宇率军赶到,高声劝降。
羊祜大笑:“我羊祜岂会投降?”
他举剑四顾,身边亲卫已不足百人。远处,诸葛瞻正率军向府衙而来。
“罢了……”羊祜长叹一声,忽然调转剑锋,对身旁亲兵道,“你们,降了吧。告诉诸葛瞻,善待襄阳百姓。”
“羊将军!”
羊祜不答,转身疾步走入府衙。亲兵欲追,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重物倒地之声。
众人冲入,只见羊祜已横剑自刎,血染白袍,面容平静。
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消息传开,内城剩余守军纷纷弃械投降。午时三刻,汉军旗帜终于在襄阳城头升起。
诸葛瞻走进府衙,看着羊祜的遗体,沉默良久。
“厚葬羊祜,以将军之礼。”他缓缓道,“其余降卒,愿留者编入军籍,愿去者发放路费。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张榜安民,申明我军纪律。”
“诺!”
走出府衙,阳光正好。诸葛瞻望着这座终于攻克的雄城,心中却无太多喜悦。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哪怕胜利,也是用鲜血铺就。
“父亲,”诸葛尚走来,低声道,“羊祜宁死不降,也算全了名节。”
诸葛瞻点头:“是啊。传令全军休整。休整完后……该去宛城,会一会司马炎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合肥。
这里的战斗,比襄阳更加惨烈。
陆抗围城已近两月,发动总攻也有十日。合肥城墙多处崩塌,城门摇摇欲坠,守军伤亡过半。
这一日,汉军发动了开战以来最猛烈的进攻。
陆抗坐镇中军,亲自指挥。关彝率飞军攻东门,张遵率丹阳兵攻南门,水军战船在淝水上列阵,以拍杆猛击水门。
杜预站在残破的城楼上,望着城外如潮的汉军,面色平静。他甲胄破损,左臂中箭,却依然挺立如松。
“将军,箭矢已尽,擂木滚石只够半日,热油金汁早已用光。”副将声音嘶哑,“能战者……不足八千。”
杜预点头:“知道了。”
他走下城楼,对亲兵道:“取我铠甲来。”
“将军!您要……”
“最后一战,岂能不披甲执锐?”杜预淡淡道,“传令全军,今日,我与诸位同生共死。”
午时,汉军发动总攻。
关彝亲率飞军,顶着箭雨架起云梯,第一个登上城头!张遵不甘示弱,率丹阳兵从另一段城墙突破。汉军如蚁附般涌上城墙,与守军展开惨烈肉搏。
杜预持剑在城头督战,连斩三名汉军,但很快被关彝盯上。
“杜元凯!合肥已破,何必徒增伤亡?降了吧!”关彝高声劝降。
杜预冷笑:“关云长后人?”
“降,或死?”
杜预闭目:“杀了我吧。”
关彝却收枪,对亲兵道:“绑了,送陆大将军处发落。”
“关彝!为何不杀我?!”
“陆大将军有令:杜预乃名将,生擒之功,胜于斩杀。”关彝转身,“带走!”
杜预被押下城时,合肥守军已全面崩溃。未时,汉军完全控制城墙。申时,城内残敌肃清。
陆抗入城时,夕阳正照在残破的城楼上。
郡府内,杜预被押到堂前。他虽被缚,却挺立不跪。
陆抗走下主位,亲自为其松绑:“杜将军,久仰了。”
杜预冷声道:“要杀便杀,何必惺惺作态?”
“杜将军误会了。”陆抗摆手,“我敬都督是名将,更敬都督守城之志。然今天下大势,司马氏失德,大汉当兴。都督何必为篡逆之朝殉葬?”
杜预沉默。
陆抗继续道:“都督可愿归顺大汉?陛下必以高位相待。”
“若我不愿呢?”
“那我便放将军走。”陆抗语出惊人,“将军可去,告诉司马炎:合肥已失,江淮门户洞开。我大汉水陆大军,不日将北上中原。”
杜预愕然:“你……当真放我?”
“当真。”陆抗点头,“因为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大汉既有破敌之勇,也有容人之量。更要让司马炎知道,他麾下将领,在我眼中,不过如此。”
杜预脸色变幻,许久,长叹一声:“陆抗……你赢了。”
他没有说降,也没有说不降。但那一叹,已道尽一切。
陆抗也不逼迫,只是道:“给杜将军安排住处,好生招待。待伤势痊愈,去留自便。”
“诺!”
杜预被带下后,关彝忍不住问:“大将军,真放他走?”
陆抗望向北方:“杜预心志已夺,放他回去,比杀他更有用。一个心灰意冷的名将回到洛阳,对晋军士气的打击,胜过十万大军。”
他转身,看向众将:“传令全军,合肥大捷,犒赏三日。同时,飞报成都、长安、合肥已克,江淮在手。北伐中原,指日可待!”
“诺!”众将轰然应声,声震屋瓦。
夕阳西下,合肥城头,“汉”字大旗高高飘扬。
而千里之外的襄阳,同样旗帜飞扬。
一日之间,南北两座雄城相继告破。消息如惊雷,震动了整个天下。
成都皇宫,刘璿接到捷报,霍然起身,眼中泪光闪烁。
长安军府,霍弋抚掌大笑:“好!好!大司马、陆大将军,皆不负所托!”
宛城行宫,司马炎接到战报,一口鲜血喷出,晕厥在地。
天下大势,自此倾颓。
而真正的决战,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