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秋风之后 第275章 权力之辨

大司马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将三人的身影投映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新晋参军董宏，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熟悉与历练后，逐渐开始展现其不凡的视野与敢于直言的性格。此刻，他正襟危坐，向诸葛瞻陈述着自己对整顿吏治的一些思考。

“大司马，”董宏的声音清晰而沉稳，“自科举推行，新政频出，我大汉国力日盛，疆域渐广，此乃不争之事实。然，随着官员队伍日益庞大，事务愈发繁杂，难免有宵小之辈，或尸位素餐，或贪墨枉法，或欺上瞒下。仅靠御史台现有之力，恐难尽察其奸。”

他略微停顿，观察了一下诸葛瞻的神色，见其并无不悦，只是专注倾听，便继续道：“下官以为，当此之时，或可考虑增设一专门机构，与御史台协同，专司监察百官，纠劾不法，肃清吏治。如此，朝堂风气，必能更上一层楼，亦可确保新政良法，能真正惠及黎庶，而非被中间蠹吏所篡改贪墨。”

诸葛瞻微微颔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增设监察之议，确有其理。御史台职责重在风闻奏事，纠察礼仪，对于具体政务执行中的弊端，或地方官员的细微不法，确有力所不逮之处。你且详细说说，此机构当如何设置，又由何人统领为佳？”

见诸葛瞻肯定了自己的方向，董宏精神一振，显然对此已有深思，他脱口而出道：“下官以为，如今直属于陛下与大司马二人的锦衣卫，便是最上佳之选！”

他阐述理由：“锦衣卫如今遍布各地，消息灵通，侦缉能力强，对陛下与大司马忠心不二。若赋予其监察百官之权，以其现有之网络与能力，定能迅速厘清吏治，使贪腐无所遁形！且其直属上听，可避免其他衙门的掣肘与干扰，效率极高。”

这个提议，让侍立在一旁，如同影子般沉默的锦衣卫指挥使李烨，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讨论的与他无关。

诸葛瞻听完，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缓缓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已微凉的茶水，目光中流露出赞许与思索交织的复杂神色。

诸葛瞻放下茶盏，声音平和，“你能洞察吏治之潜在隐患，并提出增设监察之议，此心可嘉，此虑亦深。强国之基，在于吏治清明，此言不虚。”

他先是肯定了董宏的出发点和敏锐性，这让董宏心中稍安。但随即，诸葛瞻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然而，你所言，以锦衣卫担此重任，其虽有其便利，但其弊，或许更大于利。”

董宏微微一怔，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

诸葛瞻站起身，在书案前缓缓踱步，烛光将他的身影摇曳不定：“锦衣卫，因其直属陛下与我，权柄特殊，行事往往可绕过常规司法程序，此为其能高效之处，亦为其最大隐患所在。”

他停下脚步，目光如炬，看向董宏：“我且问你，若锦衣卫手握监察百官之大权，其校尉在外执行任务时，滥用职权，罗织罪名，构陷忠良，或是为求功劳，制造冤假错案，该当如何？其权力本就带有隐秘与强制性，若缺乏有效制约，谁能保证其刀刃永远只对准奸佞，而不会伤及无辜？”

董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诸葛瞻却抬手制止，继续深入剖析：“官员若遭此不公，心中岂无怨愤？百姓若受此牵连，岂不对朝廷失望？一时之间，或许能靠雷霆手段震慑宵小，然当这种不满与怨气日积月累，汇聚成流，将会带来何等严重的后果？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权力若不受约束，其本身便会成为滋生更大**与动荡的温床。届时，非但不能澄清吏治，反而可能动摇国本！”

诸葛瞻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董宏的心头。他并没有提及任何后世明朝锦衣卫、东厂造成的具体祸患，仅仅是基于权力逻辑的推演，便已让董宏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他方才只看到了锦衣卫的效率与便利，却忽略了权力失控后那可怕的破坏力。

“是……是下官思虑不周，想法过于简单了。”董宏心悦诚服地低下头，脸上露出惭愧之色，“只观其利，未察其弊，险些酿成大错之论。”

诸葛瞻走回座位，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勉励之意：“无碍。你还年轻，能有此建言，已属难得。为政者，需权衡利弊，洞察深远。有些隐患，非亲眼所见，确实难以想象。你能一点即通，已显悟性。日后仍需多看、多学、多思，慢慢进步。”

这时，诸葛瞻的目光转向了一旁如同磐石般沉默的李烨。

“敬之。”他唤道。

李烨立刻躬身：“在。”

诸葛瞻对董宏，也是对着李烨说道：“陛下与我，皆是非常信任敬之的。他的忠诚、能力与分寸，我毫不怀疑。有他执掌锦衣卫，方能使其成为陛下与我手中之利剑，而非伤己之凶器。”

他话锋再次转向那更深远的忧虑，声音低沉而充满警示：“然，我辈百年之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虽然现今锦衣卫由陛下与我共同掌管，只因先帝与陛下对我的信任有加，赋予我调度之权。但你要明白，锦衣卫设立的初衷，决定了其本质——它最终应是，也只应是天子之耳目爪牙，只属于天子一人！”

他加重了语气：“倘若有一日，锦衣卫的权力膨胀到可以肆意监察、抓捕、甚至审判官员，完全绕过常规司法流程，而继任者又……或是其指挥使心怀不轨，这种几乎不受制约的权力，将会带来何等不堪设想的后果？它甚至可以左右朝局，架空皇权！这绝非危言耸听，而是权力本性使然！”

李烨深深一揖，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绝对的认同：“大司马深谋远虑，所言乃至理。属下亦常怀此虑，锦衣卫之权，犹如烈火，用之得当，可烹小鲜，安定社稷；若失控，则足以燎原，焚毁一切。属下必当恪尽职守，严守界限，并立下严规，绝不容许此等局面出现。”他同样明白，制度的约束远比个人的忠诚更为可靠。

董宏听着诸葛瞻与李烨的对话，心中震撼不已。他原本只停留在“用与不用”的层面，而诸葛瞻却已经看到了权力结构本身的长远隐患，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巨大风险。这种高屋建瓴的洞察力，让他深感敬佩，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与真正顶尖政治家之间的差距。

“下官……受教了！”董宏再次躬身，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彻底信服，“大司马洞烛幽微，思虑之深远，非下官所能及。权力确需枷锁，否则猛虎出柙，必伤其人。”

诸葛瞻见他真正理解了其中的关键，欣慰地点点头：“你能明白此节，甚好。增设监察机构，整饬吏治，其必要性毋庸置疑。然，具体如何设立，其权责范围如何界定，其自身又由谁来监督制约，以避免重蹈权力不受控之覆辙……此中关节，千头万绪，需慎之又慎，从长计议，绝非简单地赋予某一现有机构更大权力便可一劳永逸。”

他最终定下调子：“此事，我记下了。待日后时机更为成熟，制度设计更为周全之时，再行推动不迟。眼下，御史台之职能仍需加强，尔等在各自岗位上，亦当以刚正之心，行监察之实，遇有不法，无论大小，皆可直奏。”

“下官明白！”董宏与李烨齐声应道。

书房内的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灯花，映照着三人沉静而肃穆的面容。一场关于权力、监督与制度建设的深入探讨暂告段落，但其带来的思考，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将在未来不断扩散。

国家的肌体需要不断清理腐肉，但如何下刀，方能不伤及元气乃至性命，是一门极其精深的学问。在这条复兴之路上，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尤其是在构建权力笼子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