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晋皇宫。
高踞在龙椅之上的司马炎,手中紧紧攥着一封来自淮南的六百里加急军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那张平日里显得宽和、时常带着一丝志得意满的面容,此刻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眉头紧锁,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孙皓……竖子!安敢如此!”低沉而压抑的怒吼从司马炎的喉间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他将那封军报狠狠拍在御案之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侍立两旁的宦官们浑身一颤,将头埋得更低。
“陛下息怒!”殿下侍立的几位核心重臣,如中书监荀勖、侍中冯紞等,连忙躬身劝慰。
“息怒?朕如何息怒!”司马炎猛地站起身,在御阶上来回踱步,宽大的龙袍袖摆带起一阵疾风,“蜀寇姜维顿兵陈仓,霍弋兵压雍县,西线烽火连天,朕之大将军(石苞)与新募精锐皆被牵制!值此国难之际,那江东疯狗孙皓,不思苟安,竟敢再次撕咬朕之淮南!十万吴军,直扑合肥!他真当朕的大晋是泥捏的不成?!”
他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孙皓的这次出兵,时机拿捏得极为刁钻,正是在晋朝西线吃紧,兵力捉襟见肘之时。这无疑是在大晋的背后,狠狠插上了一刀。
“合肥!绝不容有失!”司马炎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殿下群臣,“传朕旨意!”
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加派八百里加急,星夜传讯淮南!命驻守合肥的琅琊王司马伷、义阳王司马望,务必给朕守住合肥!告诉他们,合肥若失,提头来见!朕已即刻下令,从豫州、兖州抽调两万兵马,由骁骑将军李肇率领,火速驰援合肥!告诉司马伷、司马望,援军不日即到,在此之前,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能让吴狗跨过合肥一步!”
这道命令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在殿内引起了波澜。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臣,乃是掌管部分财政度支的官员,颤巍巍地出列,脸上满是忧虑:“陛下!陛下三思啊!自蜀寇犯境以来,关中、陇右战事胶着,兵员、粮草、军械损耗巨大,国库已连番支出。先前为支援石大司马,已从中原各州郡抽调了不少兵马,如今再次从豫、兖二州调兵两万驰援淮南……此二州乃中原腹心,兵力本已不甚充裕,若再抽调,恐……恐腹地空虚啊!万一……万一再有变故,何以应对?”
他顿了顿,偷眼瞧了瞧司马炎的脸色,见皇帝并未立刻发作,才鼓起勇气继续道:“且如今西线战事未平,石大司马与霍弋对峙雍县,胜负未分;钟会大将军在陈仓亦是苦苦支撑。此时若再于东线大动干戈,三面作战,臣……臣恐国力难支,民心不稳啊!”
这番话,说出了在场不少大臣的心声。晋朝新立不过数年,虽承袭了曹魏的家底,但连年用兵,消耗确实惊人。西线的压力已经让朝廷喘不过气,如今东线再起烽烟,实在是雪上加霜。
司马炎何尝不知这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国库的窘迫和兵力的捉襟见肘。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那眉宇间的烦躁与疲惫却难以掩饰。
他缓缓坐回龙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的边缘,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大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帝的决断。
“朕……知道你们的担忧。”司马炎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不再像刚才那般激昂,却透露出更深沉的疲惫与压力,“国力维艰,三面受敌,此乃朕与诸卿不得不面对之局。”
他目光扫过殿下的臣子,最终落在那巨大的天下舆图上,西面是犬牙交错的雍凉,东面是标着“吴”字的广袤区域,而合肥,就像一颗钉子,死死钉在淮水南岸。
“然而,合肥的重要性,尔等岂会不知?”司马炎的声音陡然转厉,“此地乃淮泗屏障,扼守江东北上之咽喉!若合肥有失,则淮南门户洞开,吴军铁骑可长驱直入,威胁徐、豫,震动中原!届时,我大晋将陷入西、东两面夹击之绝境,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合肥的位置上:“西线之敌,虽悍,然有秦岭、陇山之险,石苞、钟会皆当世名将,足以拒之!然东线若破,则腹心受创,动摇国本!孙皓残暴无谋,此战看似凶险,实则是趁火打劫。只要合肥能守住,挫其锐气,待西线局势明朗,朕必亲提大军,与这江东狂徒清算总账!”
他的分析冷静而残酷,清晰地指出了当前的战略优先级——必须不惜代价,先稳住最可能引发崩盘的东线。
“豫、兖之兵,必须调!”司马炎最终拍板,语气不容置疑,“国内空虚之虑,朕已知之。着令各州郡加强戒备,严查奸细,稳定民心。同时,加快关中粮草转运,督促石苞、钟会,务必尽快打开局面!告诉他们,朝廷,已经尽力了!”
最后一句,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期望。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西线两位统帅的身上。希望石苞能尽快击退霍弋,希望钟会能在陈仓创造奇迹。
旨意迅速被传达下去。信使带着皇帝的严令与期盼,再次飞驰出洛阳城,奔向各方。
司马炎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揉了揉发胀的额角,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再次涌了上来。作为新生帝国的开国君主,他有着一统天下的雄心,但现实却如此沉重。内有隐忧,外有三患,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石苞……钟会……”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目光再次投向西方,“望卿等,勿负朕望,勿负大晋啊……”
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缓缓消散,带着一位帝王在重重压力下的殷切期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天下的重担,似乎都压在了这洛阳宫城之中,而破局的关键,依然遥在烽火连天的西线战场。